蓋房子日記：貼近

^2020/7/21

快把蓋房子日記寫成生活日記，但的確⋯⋯近日已難以區分工作和生活的分際，除了還沒搬家住進來，感覺自己已經開始在新家裡過著日子。在這裡，可以對自己很敞開，全然放心與自在。也開始對它說話，說些對未來的想像，為彼此加油。一直無處安放的一款護木漆（顏色太怪難以發揮）被我打翻了，潑在地上畫面唯美，也難以收拾，原來我潛意識這麼不想使用它，有種心思被察覺的赤裸呢。

（剛剛竟然打了瞌睡，字打到一半，還有些謎樣亂碼）

收工有來得及趕上龍門港夕陽、咖希部灣市集，買到角落闆娘與育萍的「物廢」海廢玻璃彩繪，久違的夜晚環島，看了星星，好充實。

_2020/7/22

等護木漆乾的空檔檢視著工作進度，突然迎來驚喜的訪客，以及一份厚重禮物：《蘭嶼之歌組曲》文本及《從巴洛克到蘭嶼原住民歌謠》錄影帶，來自前東家蘭恩的董事之一簡安祥校長。

一遍遍回想方才的談話，想著禮物裡寄予的期許和祝福，有點惶恐，心裡卻也非常踏實。簡校長說：「我希望妳透過解讀這些歌曲和影像的過程，去接觸更多人，與他們互動，然後妳會更貼近這座島嶼。」謝謝遠道而來的心意 ，我的眼前突然閃過很多張臉，那些在過程中偶爾前來說聲加油的長輩或朋友們，有些人帶來一段話，有些人送來一瓶水，有些人只是和我一起靜靜坐在門口，但都給了我很多、很多。

早上剛讀完最新一期《蘭嶼雙月刊》，反覆看著內容的完整、排版的細膩，覺得非常感動，很敬佩現任傳媒的用心與專注。其實我一直很慚愧，沒能把傳媒做得很好，也無法在任內完成一本刊物，回顧當時的文字和土地觀察，有太多不成熟之處。有次訪談育菁，她提到「蘭嶼觀點」四個字，我忽然意識到……是啊，我所寫的每篇稿子都停留在最表層，僅能與陌生人對談，更深入的角度呢？我依舊離它非常遙遠，真正的蘭嶼觀點是什麼？又過了一年，找到答案了嗎？

_2020/7/25

好像有點混亂的昨日，進入忘記今夕何年的狀態，沒辦法寫字所以耽擱了大半天。

尋尋覓覓找了許久的老門平安送抵小島，實木老門非常重，去港口搬貨時又厭世了。回到工地越過巨石堆，把門扛到門口，感覺自己又完成什麼世紀創舉。很感謝細心靠譜的廠商，包裝得相當仔細，看見玻璃完好如初，放下心中的大石頭。接下來要把它修改成拉門，但是，還不知道該怎麼做⋯⋯，讓我沉澱一下。

曾在公所共事過的溫柔阿姐來探班，帶來好美味的臘肉小米糕，受寵若驚。我們在樹蔭下對坐，聊近況，或看著海放空，已經很久沒有跟阿姐這樣輕鬆敘舊，也很不好意思總受到大家這樣的照顧，謝謝阿姐，謝謝。

_2020/7/28

要記得所有當下沉悶和無力，可能這就是長大的臨門一腳，早上讀了潘柏霖的詩，覺得好點題，心事被窺見：「只要你每天死掉一點點／你就可以活下來」，昨天的我死掉了一些，今天振作活了起來。

看球賽／對話／提問和靜思／在場邊加油尖叫／吃下半個便當，午後回到工地，繼續未完的刷漆大業。木頭很香，破例在屋裡點了一根菸，隨即被木頭和護木漆的氣味覆蓋，只有指尖聞出一些端倪。東岸一位認識不深但很喜歡的教職女孩揮別小島，離開前為我帶來一箱書，其中幾本竟都是近期想看的，謝謝這份心意。同時，也收到來自台南目圍書店的祝福，包含佛系女子的連線牽引，總之都是很美的緣分。有時候不能總惦記失去了什麼，因為會容易看不見眼前的事物，想明白這點後發現自己暫且又爬出深淵，坐在邊緣笑看來時路。離想要的終點還有一大段，卡關就卡關，把電力充飽就好。

_2020/7/30

整座島都在大雨裡頭，小婦人說小島的梅雨季彷彿現在才來臨，很為土壤和山林開心啊，終於有水了。大雨不適合刷漆，只好窩在家裡，定心處理採購和匯款事宜，今天又匯出一大筆款項，覺得肩膀有點沉，在要或不要間也曾數度猶豫，但望著今日的雨，想起門前一片濕濘，還是沒有後悔這些決定。有些事可以邊走邊看，有些得要預先做好來。匯完款聚精會神找木螺絲，仔細研究直徑、長度、材質，想好數量順便連活頁鉸鏈一起買（天啊這些以前對我來說都是外星語），下週想好好處理所有大門小門。

中午跑到小島生活蹭pizza，很幸運今年可以跟上兩次party，桿麵皮越來越有手感了，厚實或薄脆的都喜愛，謝謝小島家人的邀請。明天要完成伊拉岱部落協會的職務交接，是的我終於適度放下一些事。接著去港口載貨、寫篇幅稍長一點的族語自我介紹、背稿、檢查大雨後的貨櫃屋、準備鋼筋、下貨，晚上要族語課結業式。

回顧這大半年的記事，自由人真的一點都不悠哉。

_2020/7/31

床墊沒接到，被滯留在台東／忽然來了C型鋼和浪板，臨時請載貨先生幫忙，但今天貨太多了直到深夜它們還滯留在港口，有東西少了，希望只是司機先搬一部分走，千萬不要掉東西拜託拜託／族語課結業式順利圓滿／依拉岱協會的職務交接完成，不用管錢覺得舒心／工地完全斷水了／努力練習不在第一時間心崩／怎麼辦我好不喜歡跟我本人相處／討厭刷護木漆／一直擱在心裡的畫這樣算是完成了嗎／我怎麼還有心情畫畫

_2020/8/1

每一次下貨平安與否對我來說都很重要，阿優以，一切平安。謝謝經過港口提醒我有貨的好友們，銘感在心。

腦袋有點渾沌和疲倦，無法語意順暢的打字，只能瑣碎回想。昨夜儘管卡在貨物運送飄忽的焦慮裡，仍然決定先放下，專注去參與最後一堂族語課。回程繞過去港口，看見貨物仍孤伶伶在雨中等待，而當下其實什麼也不能做，我只好再度放下，回家好好睡覺休息。幸好今天順利收到了，載貨的大哥們很盡責，放下五十個心（因為有放下，所以擔心的部分折半了）。

床墊來了，水電達人幫忙安裝好開關面板了，Ｃ型鋼和浪板到齊了，護木漆刷得差不多了。有時收拾好一段心慌意亂的狀態，就會迎來意外的禮物，像是今早走路環島為自己慶生的蓋房子前輩經過，特地上來聊聊，每次聽嘎嘎說話都好想偷偷錄音啊，有太多金句想記錄下來。大抵記住一部份，為自己備份：

• 我們都不是本來就會蓋房子的人，所以很多程序和細節不懂是正常的，你可能超前做了一些工，但也少做了一些工，有些缺漏事後必須補救的，沒關係那就補。
• 不要試著在這裡copy台灣經驗，有那些經驗是好事，但來到蘭嶼，首先就是歸零，歸零之後才能真正去感受到土地、環境與人。
• 妳來到這裡多久、實際親近這裡多久，那就是妳的達悟年齡。
• 一直去問，一直聆聽，直到妳選定一個喜歡的方式再去做，不急著做決定。
• 偶爾鬼混或放空沒有關係，透過這個空檔，說不定妳卡關的地方忽然就解套了，抽離一下再回來都是好事，不要苛求自己，不要追趕進度。
• 如果必須去忙別的事，就跟房子說一聲，讓它知道妳不是不管它，而是需要暫時離開一下，跟房子對話，讓它知道妳仍全心關注。
• 用生命去換取生命。

還有好多，下次還是錄音好了（咦）。

_2020/8/2

床墊就位／把浴室的鏡子貼上去／想了一下房間的配置／鐵工師傅為C型鋼上漆／條列接下來到底還要做什麼／今天主力在臥房／就不放臥房的照片了

深夜肚子餓，摸索著冰箱看半天，最後拿了一片薄薄的起司，假裝自己在飯店吃自助早餐。本來睡沉了，忽然被一連串狗叫聲驚醒，接著做了惡夢，就再也睡不著。輕颱好像迅速地登陸了，聽著屋外風浪聲著實有些擔心，屋外的雜物沒有收拾，希望相安無事。

_2020/8/3

颱風夜雨中揉著我的胃痛，許是剛剛咖啡喝得太急。下午和傍晚說了太多話，接收額度已滿，我發現自己的對話額度有限，超支就無法再聆聽或回應附和，需要獨處，需要休息。

奇怪，今天工地並沒有事，沒有進度，但下意識還是想來寫寫字，彷彿這樣一天才能結束 。抵達工地時，鐵工師傅已經早一步收拾好屋外的工具，颱風天不開工，我坐在屋裡邊寫信、邊回想昨夜的夢，撫著心臟回想血液凝固的真實感，還有空氣的流動，感覺有人走來，感覺一些人離開，在半夢半醒間，達成某種和解。我們都因此自由了對吧，不論身在何方。

去島民看展覽，聽大地旅人東的創作歷程，很喜歡他所說的「開始」。所有結束都不是真的結束，因為我們展開了新的交會，也是因為這樣的敞開，才有後續那麼多對話發生。與其他高原夥伴在小島海風裡重逢，一年前的今年我們剛抵達巴塘草原，故事正要開始，你看，現在不也持續著嗎？在海拔三千七百米的草原結束，回到海島繼續新的啟程。

_2020/8/4

和高原好友們吃完早餐，相約下次見；陪另外一位夥伴和她的男友去看看空間，聊內裝結構、聊水泥地基、聊部落觀察；把巧手女孩改造的鬼頭刀木雕吊飾和祝福放進新家，又一個比我搶先入住的物品（嫉妒）；丈量書店大門和臥室窗戶，訂購了素色的胚布，想自己縫製窗簾；掃描終於畫好的那幅扶桑花，和浪花先生寫的書法字。

抱著筆電和蘭恩前室友跑到野銀烏嘟岸各自埋頭工作，試了一下久違的ai，完全不知道該如何下手，於是打開PPT土法煉鋼，用移除背景的功能，誤打誤撞為logo裁出喜歡的底圖，趁記憶猶新，趕快請設計資歷深厚的摯友協助製圖，好期待成果。

今年夏天接觸的人相較往年少，我以為不會有太多別離，但還是即將跟兩位熟悉的前室友說再見⋯⋯，先再見，之後還要再見，好？

_2020/8/5

Logo完成，謝謝兩位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_2020/8/6

鐵工師傅開工。要把C型鋼焊在貨櫃上感覺不太容易，屋頂帆布連日的積水也讓施作過程有些不方便，辛苦師傅了……

前往工地送茶水時，順手挾帶了兩箱書，擺上架突然覺得……書櫃是不是不夠用？我的書不是斷捨離過了嗎，怎麼還是這麼多？兩箱約佔用掉「店長私藏」書架的三分之一，還有五箱沒搬過來，唔。因為太苦惱了，因為只能待一下下不能打擾師傅施做，只好轉而泡進海裡冷靜冷靜。今年夏天就要到尾聲，總沒什麼機會與海親近，有時看著平靜的海面會感到惋惜，但理解現在必須花更多時間專注在施工，只能不斷說服自己：「海一直都在。」

在海邊巧遇溫柔的女朋友和孩子們，一起在海裡追逐嬉戲，然後被急電喚回現實，繼續從容處理一些「怎麼會這樣呢」千奇百怪之雜事。好的，好的。

番外：連續好些日子覺得困惑，為什麼放在吧檯的小米串常常位移，而且會掉小米粒？照理說是不會掉的，也總覺得它逐漸變少。今天早上仔細看過一遍後放回原位，結果下午發現它掉落在吧台下的桌面，明顯被吃掉三分之一，不確定究竟是何許生物，小米串是豐收祭留下、很珍貴的紀念品啊，心疼，貪嘴的謎樣小偷真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