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艙室內,燈光柔和牆面不再投映指令,而是一整片寧靜的藍。
Bonnie躺在診療床上,額角貼著導電貼片,身上蓋著淺灰色靜溫毯。她的呼吸頻率正常,但精神圖景仍處於低頻模糊狀態,像一片尚未清醒的海底。白兔導體蜷縮在她的胸口,一動不動,偶爾耳朵微抖,是唯一還在運作的象徵。
Emi站在艙室外的玻璃後方,臂膀交疊。她一動不動地看著 Bonnie 的側臉。視線沒有語言,也沒有動作,只有極端壓抑的專注。那不是哨兵應有的警戒,而是無法放下的心。
「她的精神核心沒有破損,但過度疲勞導致暫時性低功率運轉。」醫護人員用極簡的術語解釋道
「需要三天左右進行干擾阻斷與引導休眠,期間不建議強行共鳴。」
Emi沒說話,只點了點頭。
她的護甲已經卸下,手臂卻還隱隱作痛,那是為了強行中斷連結時留下的反噬。她沒接受治療,只是走到旁邊的觀察席,靠牆坐下。
「我不會走,直到她醒過來。」
Tu在不遠處的通訊桌前低聲嘆了一口氣:「這傢伙……總是嘴上說得輕描淡寫,實際卻固執的要命。」
Prim站在她旁邊,手中抱著一份剛處理完的污染紀錄副本,低聲應道:「如果不是她硬扯斷連結,Bonnie可能會被識海崩潰波拖進失聯點。」
「問題是她們都沒報備。這是私自進入污染核心,還形成半共鳴連結,按照紀律來看……」Tu的話語停住,因為她對上了 Prim 投來的眼神
一種既理解又無奈的複雜情緒。
Prim淡淡說:「那就把這件事寫成“緊急應變策略內部評估演練”吧。畢竟最終是她們撐住了污染區,還帶出了那段殘留訊號。」
Tu挑眉看她一眼,沒再反駁,只是轉身去整理報告。
夜裡的 GMM 醫療區靜得異常。
除非有重大應急事件,大多數哨兵與嚮導在這個時段都已進入低頻同步休眠,而只有極少數仍維持警戒狀態的哨兵會在中樞通道巡邏。
Emi沒有休息。
她坐在病床邊的觀察椅上,背挺得筆直,像是一旦鬆懈下來就會瓦解。她的狐狸導體趴在玻璃牆角,耳尖緊繃,尾巴微卷。牠不叫不動,卻持續釋放著鎮定的低頻氣場,維持著整個病房的穩定波段。
Bonnie還未醒來。她的白兔導體依舊沉睡,只是偶爾會在夢境中抽動耳尖,像是在經歷不斷浮現又被拉走的記憶波段。
Emi望著那抹安靜的輪廓,不自覺握緊了手。
她的腦海裡仍反覆播放著當時斷開連結的瞬間。
那不是簡單的“中止”,而是以破壞性的方式,將兩人之間建立起來的精神通道強行切斷。她明知道那會造成傷害,卻沒有選擇。
她不能讓她再承受一次失去的結果。
「我不是想逞英雄。」她對狐狸低聲說,像是在自辯,又像是在壓抑自己。
狐狸精神導體歪了歪頭,只安靜地靠近她膝蓋,把下巴搭在她腿邊。
Emi慢慢閉上眼,第一次允許自己從戰鬥模式中鬆動。
「但我真的怕了……」
怕看到 Bonnie 像 Kawi 那樣在她面前消失。
怕自己,再一次什麼都做不到。
她想起那一瞬間 Bonnie 的精神導體在識海中浮動、崩散的模樣。不再是鮮活的白兔,而像一道逐漸淡去的光。那不是混沌,但卻像是一種「退場」。
而她無法接受這件事。
她想挽回,想守住,哪怕是違反流程、違反命令,也要守住。
因為這次不是搭檔,是她的選擇。
不是任務,是 Bonnie。
精神安撫裝置仍低頻運轉,空氣中混著薄荷與白茶的微香,那是 Bonnie最熟悉的氣息
不是任務艙中冰冷的無味清新劑,而是她自己親手調配的精神舒緩組合,專屬於她的配方。這裡是她設定過無數次的「修復環境」,卻也是她最不願意踏進的地方,因為這意味著她失去了對局勢的掌控。
她是在一片深海般的靜謐中甦醒的。
不是驚醒,而是像一顆長時間沉睡的浮球,終於從深層意識中緩慢上浮,回到現實的水面。
眼皮還沉重,卻先聽見了那極輕的呼吸聲
溫柔、穩定,帶著淺淺的韻律。很近,近到像是貼在她耳側。
她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淡色天花板,以及略顯朦朧的護罩邊緣,再一偏頭,她看見 Emi 的臉,安靜地靠在床邊,額前幾縷髮絲垂落,劃過眼角,嘴唇輕抿,呼吸平穩,似乎是靠著靠著便沉沉睡著了。
她的姿勢有些彆扭,一隻手懸在床邊,指尖幾乎碰觸到她的手背,像是猶豫著該不該握住。
Bonnie沒立刻出聲,只是靜靜地看著,目光溫柔。
這不是任務狀態的 Emi,不是冷靜銳利、總是站在第一線的哨兵,而是……一個熬過漫長等待、不敢鬆懈半秒的守護者。
「……妳幹嘛這樣看我?」那人忽然開口,聲音有些沙啞,顯然是剛從小睡中醒來。
Bonnie眨了眨眼,語氣還帶著些迷糊:「我在想,我是不是還在作夢……」
Emi低低一笑,那聲音裡藏著沒說出口的輕鬆與放下:「很遺憾,不是。不過我可以等妳再夢一次。」
Bonnie嘴角彎起,但沒答話,只是看著她的眼神,像是在把這一幕刻進心底。
「感覺怎麼樣?」Emi問。
「像是剛從一場精神洪流裡游回來。」她語氣輕柔,眼神卻清明。
Emi低下頭,嗓音輕得幾乎要化進空氣裡:「對不起。我……強行斷開了連結。」
Bonnie搖了搖頭,伸手握住她的指尖,那雙手仍帶著戰場的痕跡,粗糙、微冷,指節上還有風沙與未癒的小傷口。
「P’mi救了我。」她低聲說,語調柔得像輕拍水面的一片羽毛。
Emi抬眼,與她對視。
那不是懺悔的眼神,也不是問責或逃避,而是一種被撫平後的決心。
「我不想再失去妳第二次。」她的聲音低沈,卻像是一句誓言。
Bonnie靜了幾秒,眼中泛起微光。她沒說話,只是讓手掌慢慢覆上 Emi 的,十指交扣,彼此溫度相貼。
「我們之間的連結……」她輕聲問,「還在嗎?」
Emi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彎下身,輕輕指向她胸口的位置。
她順著目光看去
白兔精神導體正蜷縮在她胸前被褥之上,呼吸平緩,耳朵微微顫動,尾巴偶爾輕搖。儘管氣息微弱,但明顯地,它還在夢裡緩慢行走,終於回到了主人身邊。
「牠回來了。」Emi低語
「所以,我也沒有走遠。」
Bonnie輕輕笑了,眼眶微紅。
她只是將額頭靠上 Emi 的掌心,聲音柔軟而堅定:「謝謝妳,等我。」
那是一句不帶重負的承諾,像是晨光裡最安穩的呢喃。
兩人就這樣相對無言地坐著,像是無需語言,就已將彼此心中的缺口拼補起來。
窗外的夜,依舊沉靜。而這個房間裡,靜謐中卻多了一份久違的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