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郊的這所公立高中,外觀談不上新穎。三層樓的水泥教學大樓,灰白色的牆面斑駁陸離,窗框上的鐵鏽痕跡見證著歲月的流轉。操場鋪設的紅色PU跑道已有些褪色,中央籃球場的草皮更是東禿一塊西缺一片。
午休時間,學生三三兩兩地聚在樹蔭下、樓梯邊,有的滑著手機,有的竊竊私語。陽光透過百葉窗斜灑進教室,地上留下一條條光影,空氣中浮動著青春的躁動與慵懶。
在校園一角,幾株老榕樹形成了一片天然的陰影地帶。這裡幽靜人少,遠離主要走道,是那些不喜歡喧囂的學生偏愛的角落。洪姑葵就坐在這片陰影中。
她一手撐著白色陽傘,一手細緻地塗抹著防曬乳。金色長髮隨微風輕揚,白皙的肌膚在陽傘下更顯得透明純淨,彷彿一個精緻的洋娃娃。她的手指纖細修長,動作優雅而專注,腰身曲線在校服底下依然明顯,胸前的起伏更是難以忽視。
經過的男學生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但沒有人敢上前搭話。她身上散發著一種難以親近的氣質,像是活在另一個世界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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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仔細擦拭鎖骨的時候,餘光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默默從走廊盡頭經過。
歐貴喬一如往常走得小心翼翼,像怕鞋底聲太大會打擾到別人。身體微微前傾,肩膀內縮,整個人彷彿想把自己塞進校服裡。額前幾縷亂髮遮住他半張臉,看起來精神不濟、像沒睡飽,又像不想被世界看見。若不是剛好有個路人撞了他一下,大概也沒人會注意到他經過。
洪姑葵微微偏頭,嘴角浮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她收起防曬乳,優雅地站起身,像是貓起身準備撲向獵物。
「欸,歐貴喬學長。」她語氣輕柔,尾音微揚,聲音中帶著一絲刻意的親暱與興味。
歐貴喬嚇了一跳,彷彿聽到有人喊自己名字這件事本身就是件離奇的事。他抬起頭來,一眼便看到洪姑葵站在陽傘下,光影交錯間,那張混血的臉帶著戲謔又無害的笑容,美得幾乎不真實。
他的大腦頓時空白了一秒。
「你昨天在市場跟一堆人打架對吧?」她眨了眨眼,語氣輕快,帶點打趣,「平常看起來那麼老實,結果一出手,還挺猛的嘛。」
說畢,她就對著空氣揮了幾拳。
「沒、沒有啦!」歐貴喬連忙擺手,緊張得快語無倫次,「那不算打架,我只是、只是……呃……」
他想解釋點什麼,但話還沒出口,視線就不自覺地滑向了洪姑葵的身體。那件制服在她身上像是被量身訂做過一樣,胸前的線條根本遮不住,肌膚白皙到近乎透明,脖頸和鎖骨還泛著細緻的光。她那雙眼睛看起來像是在微笑,又像在試探,讓他完全不知道該把眼睛放哪裡。
他的大腦此刻已經正式關機,只剩下羞愧與混亂在原地打轉。
洪姑葵似乎對這反應早有預料,嘴角揚起一抹促狹的笑意。她微微往前傾,乳溝若隱若現,聲音低了一些,語氣卻像順手丟出一塊誘餌:「我假日一個人在家,要不要來我家坐坐呀?」
那語氣太自然,又太直接,像是邀請去喝杯水一樣,卻偏偏落在歐貴喬心上炸成一朵煙火。
他整個人僵住,耳根紅得快冒煙,腦袋裡開始飛快運轉——她說「來我家」?她在暗示什麼嗎?不會吧?該不會是、是那種發展?怎麼可能?還是她只是單純好心?還是其實她在開玩笑?不對不對,她不像開玩笑……
最後他結結巴巴地點了點頭,語氣輕得幾乎聽不見:「好、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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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的早晨,歐貴喬難得早起,比平常早了一整個小時。他洗了兩次澡,用力搓洗頭髮,連耳朵後面都不放過。站在衣櫃前翻了老半天,才挑出一件顏色不褪、沒皺摺的T恤,和一條他自認最「不宅」的牛仔褲。
在出門前,他還偷偷從浴室架子上拿起老爸那瓶多年沒動的古龍水,小心翼翼地噴了一下。味道有點嗆鼻,但他聞著聞著竟然覺得還不錯,像是某種「男人味」的象徵。
他站在鏡子前,深呼吸,練習著開場白。
「嗨,學妹,妳今天真漂亮。」
他說完立刻皺眉:「不行,太油了。」
「學妹,謝謝妳邀請我。」
語氣太正經,像在參加家長會。
「嘿,好久不見——」
……不對,才幾天而已,而且他們以前也沒說過話。
他來回走了幾步,像是在為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面試熱身。最後,只能苦笑著放棄彩排,把鑰匙往口袋一塞,踏出門去。
走到巷口的 7-11,他停了下來,想先買點喝的壓壓驚。他從冰櫃裡拿了一罐生活泡沫紅茶,結了帳,一邊喝,一邊晃到角落。
不經意間,他的目光落在牆邊那一排五顏六色的保險套包裝上。那一刻,他整個人像被定住了。
腦海裡閃過洪姑葵靠近時那若有似無的香氣、還有她說「要不要來我家坐坐」時微微上揚的嘴角。
他的臉瞬間漲紅,連耳根都發燙。他趕緊別開視線,硬是把手上的鋁箔包捏得發皺。
搖了搖頭,他像逃命一樣走出店門,連續喝了三口紅茶才壓下喉頭的乾燥。
一路上,他的心情七上八下,情緒像坐雲霄飛車。他不斷地提醒自己「只是普通拜訪」、「不可以想太多」,但每當腦中浮現洪姑葵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時,他又忍不住開始腦補——如果真的是那樣呢?如果真的發生什麼呢?
這一天,對他來說,既是期待,也是一場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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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姑葵家住在一棟舊式電梯公寓的四樓。老舊的樓梯間傳來檀香味與艾草香,彷彿從牆縫裡長年滲出來。歐貴喬站在門前,心跳得像小鼓亂敲,緊張到手心冒汗。
他深吸一口氣,按下門鈴。
門一打開,他就愣住了——
洪姑葵站在門口,臉一樣漂亮,氣質依舊冷淡,但身上卻穿著一件寬大的道袍。那布料寬垂,胸口繫著紅繩,整個人看起來不像高中生,倒像是道觀裡的年輕住持。
「你身上噴什麼?」她皺著鼻子,往後退了一步,「臭死了。」
歐貴喬整張臉瞬間漲紅,像被人當面拆穿祕密。他結結巴巴地低聲說:「啊……我只是……噴了一點古龍水……」
「噴得很好,下次別噴了。」她語氣淡淡,側身讓他進門。
他滿臉尷尬地踏進屋內,心裡忍不住嘀咕,她怎麼會穿道袍?
客廳不大,卻和他想像中差距極大。牆上掛著媽祖畫像,神桌前點著香,空氣中瀰漫著灰燼與草藥的氣味,桌上放著紙錢、香爐和平安符,像是一座小廟堂。
而更令他心頭一沉的是——沙發前坐著一位老婦人,身形瘦小、眼神銳利。
「阿嬤,這位是歐貴喬學長。」洪姑葵介紹。
她阿嬤?所以根本不是「一個人在家嘛」。
「坐啦,弟弟。」阿嬤緩緩抬頭,語氣平和,但眼神卻像能看透人心,讓他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僵硬地坐下,內心五味雜陳。本來以為是某種夢幻的發展,現在卻像是誤入了一間宮廟。
——這到底是哪門子的「來我家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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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阿嬤寒暄幾句後,洪姑葵領著歐貴喬穿過走廊,推開一道門。
「進來。」
歐貴喬剛踏進去,整個人就愣住了。
這間房根本不像普通高中女生的房間,卻像是某種民俗博物館。牆上貼滿各式各樣的符籙,有的紙邊泛黃,有的已經捲起來,好像一碰就會碎成紙屑。地板上畫著一個巨大的八卦陣,中心還擺著一小缽鹽和幾根奇怪的毛,竹蓆鋪得整整齊齊,像是準備好要辦什麼法會。
供桌上更精彩,桃木劍、法鈴、朱砂硯台一字排開,一旁還有一瓶看起來像紅墨水的東西標著「三清開光專用」。
「這是什麼地方……道教版的逃脫密室?」歐貴喬忍不住脫口而出。
洪姑葵沒理他,語氣一改平時的冷淡,突然變得莊重起來。她點燃香火,拿起一對銅錢往地上一甩,口中念念有詞,唸的語調忽快忽慢,像是播報新聞又像Rap。
歐貴喬不自覺地後退一步,生怕她下一秒就要拔劍做法。
幾秒後,她抬起頭,眼神銳利地盯著他,語氣冰冷「你身上的確殘留著渾元真氣的痕跡。說,你的渾元哪來的?」
「蛤?」歐貴喬一臉震驚,「渾元?妳是說……粉圓嗎?」
他神情無比真誠地解釋:「我們家沒賣粉圓,粉圓冰是林伯在賣的,如果妳要吃,我可以請妳吃一碗。」
洪姑葵原本端起來的威嚴瞬間崩塌,嘴角抽搐,額角抽動,一手扶額,像是在壓抑靈魂出竅的衝動。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對天發誓不可以對笨蛋動手,然後一屁股坐下來,語氣放軟:「算了,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
歐貴喬還是一臉懵,站在原地像個剛被老師叫上台又忘記帶講義的學生。
洪姑葵揉了揉眉心,盯著他道:「你有聽過地下武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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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姑葵見他一臉迷茫,只好從頭開始解釋。
「這個世界,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她的聲音變得低沉,「在我們看得見的社會結構背後,還隱藏著另一個世界——地下武林。」
「地下武林?」歐貴喬瞪大了眼睛。
「沒錯。」洪姑葵點點頭,「數百年來,這個隱秘的世界一直存在著。他們操控政治、商業甚至媒體,而最核心的鬥爭,就是為了奪取五顆傳說中的渾元寶珠。」
她娓娓道來地下武林的四大門派:
「首先是赤目宗,勢力最大,相傳是刺客組織,與中國共產黨暗中勾連。他們的武功以血腥著稱。」
「其次是藍帕會,老牌正統門派,作風守舊。當年逃到臺灣後,滲透進了國命黨。」
「然後是青明教,從藍帕會分裂而來,風格更加激進,操控著愛台黨。」
「最後是素蘭派,從青明教中再次分裂,提倡中立理念,支持民中黨。」
歐貴喬聽得目瞪口呆,這聽起來就像是武俠小說的情節。
「臺灣政壇上的紛擾,其實就是這些門派搞出來的。」洪姑葵繼續說道,「他們爭奪的核心,就是五顆渾元寶珠——紅、綠、藍、黃、紫。傳說只要集齊五珠,便能改寫現實,成為新世界的創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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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姑葵重新正色看著歐貴喬:「那顆渾元,是紫色的對吧?是誰給你的?你難道不知道你身體裡的真氣不正常嗎?」
歐貴喬仍是一臉無辜,甚至開始懷疑洪姑葵是不是在搞什麼奇怪的宗教:「妳說的這些我都聽不懂耶。什麼真氣、什麼寶珠的,妳是不是看太多漫畫了?」
洪姑葵見他怎麼問都問不出結果,心中既著急又無奈。這個笨蛋明明身上帶著如此明顯的渾元真氣痕跡,卻對此一無所知。
她起身收拾法器,語氣有些疲憊:「算了,你先回去吧。如果想起什麼,記得告訴我。」
歐貴喬如蒙大赦,連忙起身準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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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洪姑葵家,歐貴喬的腦袋一團混亂。原本期待的週末約會,竟然變成了一場怪力亂神的拷問。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心裡只冒出一句話:「我到底惹上什麼鬼東西了?」
什麼地下武林,什麼渾元寶珠,什麼真氣……這些東西聽起來就像是小說裡的情節,怎麼可能真的存在?
但想到昨天在市場發生的事情,那股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力量,歐貴喬心中不由得產生一絲疑惑。
難道洪姑葵說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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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姑葵回到客廳時,阿嬤依舊坐在神桌旁,手中佛珠緩緩轉動,香煙繚繞在她周身,像一層淡淡的結界。
洪姑葵走近,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開口:「阿嬤,那個歐貴喬……」
「妳不用說,我知道妳心裡在想什麼。」阿嬤沒抬頭,語氣平靜,像是早就看穿一切。
「姑葵啊——」阿嬤忽然轉頭看著她,聲音裡帶著平時難得出現的嚴肅,「我知道妳在做什麼,也知道妳為什麼要這樣做。」
洪姑葵低下頭,沒說話。
「妳從小跟我學這些,學得快、學得狠,我也一直沒攔妳。但妳記住,越是碰這些東西,越要有一條心裡的線,不能踩過去。」
「妳的手段再厲害,如果心偏了,也會變成別人眼裡的邪門歪道。妳可以查,可以防,但不能讓自己變成會傷人的那一種人。」
阿嬤說完,重新低下頭,繼續撥著佛珠。
「這條路很長,不趕路也沒關係,慢慢走,記得走正。」
洪姑葵沉默良久,只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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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歐貴喬醒來時,發現自己做了一整夜的怪夢。夢中有武林高手在天空中飛來飛去,有神秘的珠子散發著光芒,還有一個穿著道袍的美少女在念咒語。
他搖搖頭,想把這些荒謬的畫面甩出腦海。但昨天洪姑葵說的話,卻像烙印一般深深印在他的心中。
「地下武林……真的存在嗎?」他望著窗外的天空,心中充滿了疑惑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