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後,風也聽見了蟬。
夏日的午後,鄉下的風總是吹得遲緩,像是老牛一步步走過田埂。
小時候,我蹲在奶奶那棟矮矮的土磚屋前,看著她坐在竹編的椅子上,手裡拿著蒲扇,慢慢地搖。她搖一下,就就輕輕地搧向我一下,飄來一絲帶著稻草香的風。「阿嬤!怎麼這麼熱啊?」
「夏天就是要熱,熱才會有蟬叫啊!」奶奶抬起頭,看著院子裡那棵盤根錯節的樟樹。陽光從枝葉間照下來,印在她微微駝背的肩膀上,也灑在我的腳背和指縫間,熱得有些刺痛。
「這些蟬叫什麼啊?」蟬的叫聲,像沒完沒了的電流,貫穿我的耳膜。
「叫牠們的伴啦!叫牠們的幸福。」奶奶笑了,扇子輕輕敲了敲我的頭,「妳聽,這樣熱鬧,就不怕夏天太寂寞了。」
我問蟬,
牠卻只是唱。
唱到生命最後一瞬。
第一次注意到蟬,是在小學四年級的自然課上。老師領我們走出教室,到校園後頭的林子裡觀察昆蟲。他讓我們聽那一波一波如熱浪翻湧的聲音。
「老師,牠們為什麼叫得那麼大聲啊?」大家忍不住問。
老師笑了笑,回答:「因為要讓遠方的雌蟬聽見啊!越大聲,牠們就越有機會找到自己的伴侶。」我點點頭,耳邊滿是那嘶嘶鳴叫。
後來,我在奶奶家的樟樹下,看見一隻蟬躺在地上。
「阿嬤,蟬怎麼了?」我蹲下身,看著那翻倒的蟬,硬殼的身體貼在泥土上,腳蜷縮著,樣貌有點可怕。
奶奶拿著竹掃把走過來,看了一眼,說:「牠累了啊!沒力氣了。」
「牠不是飛下來的喔?」我抬頭,看著那棵樟樹的高處。
「不是喔!」奶奶慢慢地說,「蟬如果還有力氣,牠就會抓緊樹皮。等牠一點一點沒力了,抓不住,就會掉下來了。」
我看著那隻蟬,想起老師曾說過的話。
「我們眼中看到的蟬,只是牠生命中最後的一小段。」
「小朋友你們知道嗎?蟬要在土裡潛伏六到七年,有些甚至更久。」我們的眼中充滿驚訝,原來蟬的幼蟲期那麼長。
「那麼長的等待,就只為了幾週,甚至幾天的飛翔與歌唱。」自然老師是這麼說的。
如果有一日,
我們的人生也像蟬一樣短暫──
那麼,
什麼是足夠了呢?
世上有很多生命形式,是我們從未想過的堅忍與執著。
蟬的短命,只是相對於我們的視角而已。
我有時會想,那些蟬在土中匍匐多年的黑暗日子裡,是否也夢想過樹頂那成千上萬的陽光?夢想過有一日,自己也能振翅高飛,與同伴一同鳴唱於夏季?還是蟬根本不需夢想,只是靜靜地啃食於泥土中的時間?
我有時候也會想,如果蟬知道自己的生命將在短暫的夏日裡結束,還會不會努力地往上爬,破土而出?
還是說,對牠們而言,能看見陽光,能在枝頭上放聲鳴唱,就已經足夠了呢?
那麼,對我們的生命來說,什麼是「已經足夠了」呢?
你,是否也正體驗屬於自己的夏日呢?

世上有很多生命形式,是我們從未想過的堅忍與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