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無我
打開邊界的自由
前一章談的是「我執」,是對「我」的認定與執念。那麼我們這邊再進一步探討:「如果我執開始鬆動,那會是什麼樣的狀態?」--無我,不只是空掉自我概念,因為空也代表無限,更是一種打開邊界、與萬物共生的生命態度。
無我,不是沒有「我」,而是放下中心的「我」
「無我」,抽象的指出對於整個世界而言,沒有能夠產生和主宰一切的本體,沒有一種恆常存在、永恆不變的本質,所有事物及身心都是無常變化的,沒有一個類似於靈魂的實體而言,確實不容易完整定義,但可以透過許多現象的觀察來進行「無我」的分析。
許多人一聽到「無我」,便以為那是要否定自我,彷彿變得無感、無欲、甚至沒有存在。但事實上,佛法中的「無我」,並不是要抹去「我」,而是要讓我們從錯誤的自我認同中解脫出來。
真正的無我,是讓『我』的中心退位,讓生命不再繞著『我認為、我想要、我不喜歡』打轉。這種執著中心的我,就是第七章所談的「我執」;而一旦我執鬆動,無我便不是一種空洞,而是一種空靈的自由--因為放下自我,所以得以擁抱萬物。
「無我」不是消失,而是認知轉化。像是:我不再把自己放在宇宙的中心,不再以『我喜歡』『我認為』『我擁有』為生命的尺度,而是慢慢懂得看見:我只是其中一份流動的因緣。
佛說「無我」,是破除「我見」與「我所」的執取;當你真正看見一切皆緣起、無一物可執時,痛苦自然無從生起。
這個過程,並不是否定自我,而是透過觀照與覺察,發現「我」其實只是條件性的產物。
從小到大,我們被灌輸「你是誰」的認同:名字、性別、角色、工作、性格、經歷……這些構成我們對自我的想像。但這些真的恆久不變嗎?當我們發現這些會改變的時候,是否也能接受「我」只是當下因緣的組合?
佛陀教導我們觀五蘊:色、受、想、行、識。這五蘊不斷變動,如同流水,無一恆常可依。然而我們卻總把「我」投射在這五蘊之中,以為這是我、這是我所有。
透過上面不同角度的觀察與分析,讀者是不是有比較確定一點的概念,亦即,無我不是否定前面這些經驗,而是不再將它們視為「我」的本質。
Ø故事15:恆河河水形成的漩渦
所謂無常跟無我的觀念,是佛陀說教的基本觀念。不過,因為這是一種思惟,而且是一種深妙的思惟。所以,很難給人們一種真實舉例,或實實在在的現身說法。
有一天,佛陀在恆河河畔邊為比丘們說教,當天說教的主題就是「無我」。佛陀專心凝視著水流,在河水的一漂一流中,佛陀發現了能闡釋「無我」的好說法了!大家知道是麼嗎?佛陀要大家好好的觀察恆河河水的流動,當大家看得一頭霧水,看不出所以然的時候,佛陀說:「你們看,河中形成了一個水漩渦,但是,再仔細看,卻看不到水漩渦本質的存在。或者可以說,根本就沒有水漩渦的本質。這個水漩渦,只是因為時刻在變化的水流,它所呈現的一種形態而已。同樣的道理,我們人的存在也是一樣的。」
參考網址:https://www.youtube.com/watch?v=7JI0xS0xfhE
從小我到無我,是一場消融的練習
從小我到無我,不是激烈的對抗,不是拚命的否定,也不是突如其來的覺悟,而是一場日復一日、潤物無聲的溶解。像春雪遇暖,並不爭吵,不逃避,只是慢慢化開;像風穿過山林,並不宣告,只是悄然拂過。這消融,不是為了成為誰,也不是要變成什麼,而是學著不再緊握那個「我是誰」的幻影。這是一種內在轉化的旅程:
一、初階:開始質疑那個「我」是否永恆
這一階段通常由痛苦開啟。當我們在關係中受傷、在成就中失落、在自我中迷惘時,開始生出這樣的疑問:「我到底是誰?」「這個一直在反應、在追求、在受苦的『我』,是真的嗎?」我們逐漸發現,原來那個我們一直深信不疑的「我」,可能只是一種概念的組合--名字、記憶、經驗、評價、期待。
在這一層,我們第一次鬆開了「我是固定的、永遠如此」的幻覺,開始懷疑那個「我」的真實性。而當我們開始踏上這條返本還原的路,才驚覺,那些我們努力構築的「自我」,原來是束縛我們最深的枷鎖。
二、中階:發現感受是流動的、角色是暫時的
當我們繼續觀照內心,會發現,情緒如波、念頭如雲,皆無一恆常。今天的我快樂,明天的我煩惱;此刻的我堅定,下一刻又懷疑。那個「我」,其實從未穩定存在過。
更進一步,我們看見:「父親」、「子女」、「老師」、「病人」、「修行者」……這些角色不過是人生戲台上的假面。角色會變,身份會移,甚至連我們最熟悉的身體,也會衰老、病變、死去。
這一層,我們學會不再緊抓任何一種「我」的定義,而是開始以更流動、更包容的心,與當下共處。它更像是一場練習--練習不反應、不抓取、不評價;練習把「我」放在一旁,觀看念起念滅,如觀雲捲雲舒。修行,不是添增什麼,而是剝落;不是找到什麼真理,而是鬆開所有執著。
三、深層:覺知不再由「我」出發,而是全然開放的「此刻」
這是最深的一層,也是「消融」真正發生的地方。在這裡,意識不再以「我」為中心來感知世界,而是轉為一種開放而無主的覺知。就像一片天空,不再尋找「我在何處」,而是讓萬物自然生滅。
這種覺知,不企圖控制、不介入評價,只是單純地「覺」。它不再問:「這對我有什麼好處?」而是安住在:「這就是當下,這就是存在」。當覺知不再以「我」為出發點,那個被稱為「我」的中心就自然消融了,沒有消失,只是透明。
「無我」不是虛無,而是如實。當「我」不再是中心,生命中的一切--風聲、鳥鳴、他人的情緒、自己的悲喜,都變得清澈透明。那時,心才真正自由。
我們回顧一下《金剛經》所云:「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體會是否更深一些?因為,這不只是形上之語,而是一種活生生的修行路徑:從「我執」到「無我」,從「分別」到「平等」,更是一種看待世界的方式。
到這邊,請注意《金剛經》的一段話:「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我們這邊的重點是心法,而非在文字上執著。
無我的修行,是一種「放大」
再換一個角度觀察,無我不是縮小自己,而是放大視野,請細品下面所要表達的意思:
一、放下邊界,才能包容萬物:
你可曾想過,真正的廣大,從來不是建立在堅固的邊界上,而是在於它沒有邊界。
一滴水之所以能進入大海,是因為它願意捨棄自己的形狀;一朵雲能自由無礙,是因為它不與天空爭界限。人若執著於「我」的立場,就很難真正看見「你」的痛苦;若執著於自己的認知,就聽不進另一種真理的聲音。
放下邊界,不是讓我們失去自己,而是讓我們的「自己」變得寬闊而流動,像風一樣無礙、像光一樣無所不在。當「我」不再執著地守著那一方土,那我們就可能真正地擁抱整個世界。那不是妥協,不是遺忘原則,而是一種更高階的清明與包容。
要包容萬物,必須先放下自我築起的牆。那道牆,不是用磚石堆成的,而是用恐懼、成見、經驗、傷痕堆成的。
練習放下,就像把自己交還給無邊的宇宙,才能真正感受到什麼叫「無我而成全」。
二、放下身份,才能理解多元:
我們總是用「我是誰」來定義自己:我是台灣人、我是男性、我是老師、我是某個信仰者、某個職業者、某個族群的一份子……這些身份,構成了我們與世界互動的起點,也成為了我們觀看他者的濾鏡。
然而,正是這些身份,讓我們陷入了誤解與對立之中。
當我過度認同一個身份,我就容易排斥與之不同的聲音。我會將他者的語言、習慣、信仰、立場,視為異己甚至威脅。我會急於為「我」辯護,卻從未真正走進「你」的世界。
我們以為理解多元,是去學習別人的文化、閱讀不同的觀點、參與跨界的對話。但若我們內心依然緊抓自己的身份不放,那些學習與對話,其實只是形式上的接納,骨子裡依然在比較、評價與劃分。
真正的理解,是當我們放下了「我是什麼」的標籤,不再以某種立場為出發點,而是以「赤裸的人」去感受另一個「赤裸的人」。這時,我們不再只看到對方的「差異」,而開始看見其背後的共同--渴望被理解的心、想要被尊重的尊嚴、以及同樣會歡笑、會痛苦的生命。
當我們不再把身份當作堡壘,而願意鬆開、願意空出一個空間來容納「不是我」的存在,那麼我們才真正有能力去理解多元,而非僅僅包容它。
不是否定身份,而是放下執著於身份。因為當你不再困在「我是什麼」,你才可能真正聽見「你是誰」。
三、放下所有權,才能真正擁有當下:
我們以為,握在手中的,才是我們的;標上名字的,才不會被奪走。於是,我們急著收藏、簽名、保證、固守--房子、財產、關係、甚至一段回憶、一個念頭,都想要據為己有。
但擁有得越多,焦慮也越深,因為我們其實知道:這一切終將流逝。再多的保險條款,也不能抵擋無常的風吹來。
真正的擁有,不是控制,而是全然的參與;不是將事物據為己有,而是在那一刻完整地與它同在。
你無法擁有一朵花的綻放,但你可以凝視它在風中搖曳、嗅聞它盛開時的芬芳,然後,溫柔地與它道別。
你不能擁有一段關係的永恆,但你可以在共處時真誠地傾聽、擁抱、陪伴,然後,不懼告別。
當你放下了「這是我的」這個念頭,你才真正打開了通往當下的門。因為只有不佔有,才不怕失去;只有不緊抓,才有空間容納真正的喜悅。
許多時候,我們錯把「所有權」當成「安全感」的來源,卻沒發現,那正是焦慮的起點。反而是當我們願意鬆手、願意讓一切來去自由,當下的每一刻才會變得清澈而真實。
放下所有權,不是什麼都不要,而是不再執著於「它屬於我」;是一種「我與它同行,但不佔有」的自在。
當你真正活在當下,你會發現:所有的擁有,都只是借來的。而唯一不會失去的,就是當下此刻的完整參與。
佛學說「大悲即無我」,唯有無我,慈悲才能無礙。《莊子》云「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形容一種自由自在的生命狀態,能夠游刃有餘,悠遊於天地之間,而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忘我,別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從獨行,到共在
有些路,注定得自己走。
當我們跌入痛苦的深谷,當世界的喧囂成為遠方回音,才發現,獨行,是生命的一堂必修課。
「獨行」不是自我封閉,而是一場深刻的清理與對話,是學會與自己獨處、與內在陰影共舞的過程。在那裡,我們學會不再倚賴、不再討好、不再害怕孤單。
但真正的修行,不止於獨行。若一直困在孤島,即使修得再清明,也可能成為另一種執著--執著於「我不需要任何人」,執著於「我就是這樣」。那,其實仍是「我」的變形。
真正的轉化,是走出獨行的邊界,進入「共在」的境界。
「共在」,不是依附,不是逃離孤獨,而是帶著清醒的自我,與他人、與世界真誠相遇。我們不再以需求為出發,而是以完整的自己去參與。
在「共在」中,我看見你,你也看見我。我不是為了填補空虛才靠近你,而是因為我們本就同在同一片天空下,共飲同一口氣,共經歷喜怒哀樂。
我們不再問:「你能給我什麼?」而是說:「我在這裡,和你一起。」
從獨行,到共在,這是一條從「我是誰」走向「我們是誰」的路。
不是捨棄獨立,而是把獨立開出的一朵花,安放在彼此的心田之中,靜靜綻放。
Ø故事16:無我的境界表現
佛陀在世之時,有一位是比丘的菩薩。有一天,阿難尊者看到這位菩薩比丘牽起一位女子的手坐在一起,便把這件事情稟告世尊。根據戒律,比丘若以貪心牽女人的手,就是犯了過錯。阿難尊者對世尊說:「世尊您曾說過,如果看到比丘做錯事應該要說,我看見某位比丘犯錯了。」於是就把他看見的事情說給世尊聽。
話才一說完,剛才那位菩薩比丘就結跏趺坐出現在半空中。佛陀微笑反問阿難尊者:「對女人的貪欲,是非常粗分的貪欲。有這種粗分貪欲的人,有辦法展現這樣的神通嗎?」阿難尊者說:「這倒是不可能,但我也親眼看見他摸女人的手。我不懂,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原來,這位比丘是一位證量很高的菩薩,那位女子在很多生以前曾是這位菩薩的妻子。雖然她的智力很好,對佛法也很有信心,但受到過去生習氣的影響,她的心總是想著:「如果這位比丘能夠牽我的手,一起坐一會的話,我就決心進入大乘道、好好修行。」這位菩薩知道女子與自己有業緣,也知道幫助這女子的方法需要自己參與,就以悲心為動機牽起女子的手,牽手的當下則在內心觀修無我。
證量高的菩薩已經現證無我,所以他修無我的狀態與效果跟凡夫非常不同。此時,雖然牽著女子的手,但他的心裡完全不會有「我牽著一個女子的手」的想法,只會覺得是地界碰到了地界,水界碰到了水界,那時如果感覺手微溫的話,就再加上火界碰到了火界。由於內心只有這樣的作意,也就不會生起貪欲。
這位女子終於如願以償,與菩薩一起坐在座位上,前世習氣造成的貪愛突然間煙消雲散,由於菩薩非常莊嚴,她無法承受與菩薩同座,立刻跪在菩薩面前請法。而後,她成為菩薩的弟子、生起菩提心,並且獲得佛陀授記將於未來成佛。
參考網址:https://www.geshetp.com/speech-detail/Four_Truths_1_039/
無我,是慈悲與自由的起點
「我執」之所以讓人痛苦,是因為它狹窄--它讓我們只關注自己的得失、自己的對錯、自己的成敗。而「無我」的修行,反而讓人放下邊界,走向開闊。
當我們不再執著「我對、你錯」,我們才能傾聽; 當我們不再執著「我需要什麼」,我們才懂得給予; 當我們不再執著「我失去了」,我們才擁有真正的當下。
無我,不是消極的放空,而是積極的放下; 不是沒有自我,而是與萬物共在的自我。
結語:你是誰,當你不再執著於「我是誰」?
當你終於明白:「我」不在中心,「我」是空空蕩蕩的覺知覺察,是感受到這一切的感受本身!生命的焦點從此寬廣--你不再只為自己活著,也不再為自己的念頭所困,因為你與萬物本是一體。
這不是消失,而是真正的自由。在《金剛經》中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也就是:當你不執著於任何一個身分、情緒、關係,才能生出真正自由的心。而心在什麼境界,人就活在什麼境界。
我們曾以為「我」是所有的起點,後來才發現,「我」只是一個過客,一道煙、一抹影。而當「我」淡出,世界並不因此失色,反而更廣、更亮。
當你不再執著於「我是誰」,世界也終於鬆開了對我的執著,你會發現:
你就是光、你就是風、你本自俱足、你就是此刻。
你,終於自由。
到這章,我們從有形的生命開始,一路探究許許多多困擾生命歷程中必然經歷、體驗的課題,直到進化到自由自在的無我,算是投機取巧的從各家所長的關鍵文字來擷取、使用,也省略了許多論證上的矛盾!此乃筆者思慮過後的結果,因為對於利根者,一點就通,甚至舉一反三;而對於非利根者,太過著墨於矛盾點反而容易造成障礙。畢竟究極解決所有問題之書(答案),只存在於更高層的意識中,而非這有限的語言或文字!
當『我』淡出,慈悲便能自然流現。於是,無我之後,生命的光亮,不再來自掌握,而是來自給予--我們下一章,將進入那份光亮:「慈悲」與「 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