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裏的惡魔2
作者:老衲
那個老奶奶一說話,我就聽出來了,說的是純正的俄語,只是帶點車臣口音,這,至少算是半個俄羅斯人吧,她一看我們的情況,立時明白過來。
「快進來,孩子,我曾經在車臣戰爭時擔任過軍醫,地窖底下有簡易的手術設備,可以幫助你背上的老兄,把子彈取出來。」
老奶奶一面幫我把老尼可搬到沙發上,一面跟我聊天。
「俄羅斯軍人吧?辛苦你們了,烏克蘭人背後有美國,可不好對付。」
「謝謝,妳叫......?」我這才注意到,老奶奶家十分講究,壁爐,獸皮地毯,雕花高背椅,帶著樟腦味的木櫃旁,還有一座老鋼琴。
我忍不住想,即使她是車臣人,肯定也是老車臣的貴族出身。
「十二公里外有個小鎮,我平時都去那市鎮上採買必需品,哪兒的人都叫我瑪莎尼亞奶奶,你叫我瑪莎就好。」
我聽到瑪莎奶奶這句話,心頭忍不住一緊,『十二公里外的小鎮』......難道是我們剛剛屠滅的鎮子?那個鎮子上到處都是烏克蘭軍隊,應該......
「你怎麼稱呼?怎麼不叫軍醫過來幫忙,要自己在這大雪天中揹著這個老男人亂跑?」瑪莎奶奶問。
瑪莎奶奶的皺紋,皺得像是能夠擠死蚊子一般,又老又駝又矮,我實在沒甚麼好怕她的,何況我腰裏還別著一把馬卡洛夫手槍,型號雖老,八發子彈還是很充足的,至少對於對付一個看上去七八十歲的老奶奶而言,很充足。
我搖搖頭甩去心裏那些猜疑的想法,回應道:「我是一兵瓦西里,這位是尼古拉斯上士,我們連上的無線電都被無人機打壞了,我身上的手機也不是烏克蘭生產的專用手機,接不到西方國家的訊號,我們被無人機伏擊,本來......」
「你們在哪裏被伏擊?」瑪莎奶奶冷不防地又問了這句話,一面將從木櫃中翻找出來的針筒與藥劑,打入老尼可的手臂血管中,「這是鎮定劑,會讓你朋友舒服一點。」
「在附近的山谷中,確切地點我也認不得只知道一條小溪的旁邊。」我說,事實上,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撒謊。
「應該是烏迪河吧,我知道那裏。」瑪莎奶奶漫不經心地說,「來,孩子,幫我一把,將這位尼古拉斯上士,一起搬到地窖裏開刀。」
木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而且似乎轉成冰雹,打在窗戶上叮叮作響。
我揹著老尼可穿過正堂的壁爐,木地板嘎嘎作響,瑪莎奶奶拿著油燈跟在後頭打開了壁爐旁,通往地窖的木門,我忍不住問:「這樓梯......撐得住嗎?」「絕對沒問題,」瑪莎奶奶笑,我才發現她年紀雖老,嘴裏的牙卻又白又淨,一點沒有老人缺牙的通病,她說:「前幾個月,我兒子還有她的女朋友,才幫我重新釘過釘子,就算我們三個人一起滾下去,都不會壓壞這梯。」
瑪莎奶奶說著,拿油燈一照牆壁,她與她兒子、還有她兒子的女朋友的照片,被她鑲在木框掛在牆上。
我倒抽了口大大的涼氣,好險,在黑暗中瑪莎奶奶應該是沒辦法看到我的表情。
她兒子......她兒子......她兒子與她兒子的女朋友,就是我們攻擊連前幾天才剛剛屠滅的小鎮上的人。
她兒子叫甚麼名字來著?我拼命回想,始終想不起來。
「他叫祖拜羅夫,他女朋友叫阿米娜。」瑪莎奶奶幽幽地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是否看穿了我的想法。
「祖拜羅夫......」我邊複誦著,邊揹著老尼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下樓梯,又想:『阿米娜......原來他那個漂亮的孕婦女友也叫阿米娜......』我想,我不敢再回頭看瑪莎老奶奶一眼。
下到地窖,瑪莎老奶奶將油燈掛在壁上,又在牆壁上摸了半天,才點起天花板中的白熾燈,整個地窖瀰漫著一股消毒水味,中間,是一台被塑膠布蓋著的手術台,我曾經看過那手術台的樣子,就在......阿米娜叫我陪她去做流產手術的那次。
阿米娜對我說,那是她前男友留下的野種,她要我陪她去做流產手術,以證明我是真的愛她。
那是莫斯科察里欽諾的一名密醫家中,阿米娜說,她再也不跟男人亂搞了,她問我是否可以等她,到我們真正結婚的那一天......依著東正教義,我們成為合法的,也是基督認可的夫婦時,我們再......阿米娜答應我,會至少幫我生十個白白胖胖的小夥子。
瑪莎奶奶的話把我從回憶拉了回來,她拉開手術台上的塑膠布,指示我將老尼可放上去,她把角落的儀器車推出來,儀器車上有手術刀、止血鉗、牽開器、縫合針線,她又從鐵櫃中開了幾包新的生理食鹽水與碘酒,倒在托盤中,將各種器械都丟在托盤裏消毒,最後又從鐵櫃裏拿出手術服與口罩換上,並也給了我一套。
「挪,換上,我需要你在旁邊遞手術刀還有縫線,我們一起來救你這個上士朋友,好嗎?」瑪莎老奶奶親切的眼神,讓我完全相信,她沒有看穿我就是在前幾天屠滅她兒子小鎮的兇手。
「來不及給你朋友驗血了,而且我這裏也沒有備用的血袋,不過,只是把肚子裏的子彈取出來的話,也不需要那麼多血,對嗎?」她對我眨眨眼,然後沒有任何防備的在我面前把衣服脫掉,換上手術服。
我看到瑪莎奶奶乾癟的乳房,急忙轉過身去,把身上的衣服都脫下,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腰帶與掛在上頭的馬夫洛夫都取下放在腳邊,穿上手術服。
『有甚麼話,等救回老尼可再說。』我想。
瑪莎老奶奶遞過來一片口香糖,說:「嚼一嚼,會放鬆一點,等等縫線時我需要你幫忙,如果你縫歪了,這老男人看起來脾氣不大好啊!」
我將口香糖看了看,是愛牌,俄羅斯原產的,沙皇有時候也喜歡嚼這個,但我卻從來沒有嚼過這個牌子,我退下包裝嚼了起來,嗯......該怎麼說呢?就是一個很保守的甜味。
瑪莎奶奶看我乖乖地嚼了口香糖,笑了,自己也拿了一片嚼,戴上口罩,說:「來吧!我們來看看你朋友能不能撐過去了。」
我忍不住想起,老尼可教我「透明」這項格鬥術時的叮嚀,他說,一定要猛灌伏特加,才能將這門格鬥術練好,我問他為什麼?他說,因為喝完伏特加,會感覺自己與萬物都融成一體,才能讓空氣都放鬆下來。
雖然我與瑪莎奶奶之間的空氣是放鬆的,可是我總覺得,有一絲絲的不太對勁,難道這是因為,我自己內心的聲音過不去?我曾經看過一本小說《罪與罰》,裏頭說,凡是沒有淨空自己,完全向上帝坦承自己、懺悔自己的人,最後在心底都會留下許多痕跡,那是罪,也是罰。
瑪莎奶奶並不知道......我是殺害她兒子與兒子的女朋友,那位也叫做阿米娜的年輕漂亮孕婦的兇手,瑪莎奶奶反而要用她曾經在車臣戰爭中的急救技術,來救老尼可,來救我的同袍,被我視之為父親的替代的老尼可。
「需要喝點酒嗎?」瑪莎奶奶看我仍呆在當地,笑瞇瞇地又從牆邊的鐵櫃中翻出一只小鋁水壺,遞了過來,我想也不想咕嚕嚕地便把鋁壺中的劣酒喝乾。
「開始吧!」我抹了抹嘴角的酒,戴上口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