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武道大會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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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二娘來懷春樓的第一天就後悔了。眼前所見,盡是老鴇鞭打年輕雛妓的叫罵與哭喊;耳邊所聽,盡是年老色衰的老妓斤斤計較算盡心機的庸俗與不堪。這些東西,半點沾不上她在書上讀的才子佳人風流韻事。
她開始想念老家,老家沒有人會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爹爹寵著她,一直寵到她跟爹爹說她想做青樓女子;媽媽寵著她,一直寵到她離家出走,再也沒辦法享受媽媽的寵愛。
第一次被一個男人壓在身子上時,二娘想起了她的哥哥,一鶴。
那個壓在她身子上的男人,究竟長甚麼樣子,二娘後來已經全忘了。
只記得那男子口中的腐臭味。
春去秋來;很快地,這年已是宮二娘在懷春樓的第三年。
憑藉著她的秀麗容貌與大方又得體的氣質;很快地,宮二娘成了懷春樓遠近馳名的大紅牌。
當然,在懷春樓她可不能叫宮二娘。所有的妓女都需要一個花名,為的是與過去祖宗的名字徹底斬斷;或者說,花名是她們的另一種身分,取了花名,像是開始了第二人生。
宮二娘的花名,叫小雨。
她第一次來到蘇州的時候,西湖的湖畔下著濛濛細雨。
她不禁想起百年前李師師與浪子燕青的故事,「哼。」她從鼻孔裡嗤地醫生,「我才不會找燕青那樣負心薄倖的人。」
二娘,不,她現在叫做小雨,她在心底悄悄下定了決心:我這輩子要嘛不找男人,像魚玄機那樣,就此孤苦終老一生。
要找,我一定要找一個天底下最英雄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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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電面無表情。
「不錯,那人就是雷嘯天,我以為這件事做得天衣無縫。」
雷電說話的時候,天空無情地打下一道驚雷,響徹峰頂。
純風道長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雷電不理會他,細細剃著手指:「我一得手,就用他藏在床底下的冷月寶刀斬下他的四肢。這老頭可真能捱,哼也不哼一聲,只定定地望著我。我看他那眼神著實可厭,雙指一摳,就把他一對招子給拉出來了。」
「我叫薛大夫進來幫這老兒止血,再把他丟進事先準備的一個裝滿藥酒的大甕裡,免得他昏過去。這老兒內功是練得好,血流了大半,聲音卻一點不嘶啞;等薛大夫將他處理好以後,他只問了我一句:『為什麼?』」
「薛大夫?莫不是山西大同府的薛妙手薛大夫?」潘山谷驚問道,那薛妙手是潘山谷的多年老友,最擅跌打接骨、刮肉縫線之外科方術,曾經多次被潘山谷延請到鹽幫,為一些在幫派爭鬥中受嚴重外傷的弟兄們診治。
雷電冷笑:「除了他還有誰?」
「薛大夫向來心高氣傲。怎肯受你指揮,去做這等謀殺親父之事?」潘山谷大惑不解。
「這個簡單,薛大夫外頭有一個私生兒子,我把他抓起來,在身上留了點記認,薛大夫就為我命是從了。」
雷電說的輕描淡寫,可潘山谷不寒而慄,雷電所謂的留點「記認」,肯定是在身上留下什麼傷殘了。以雷電對自己親生之父雷嘯天都如此狠辣,他對外人之子肯定更加不會客氣,潘山谷不敢多問,只靜靜地點了點頭。
雷電的眼神,像是回溯沈浸在那一晚:
「那老頭兒泡在藥酒裏的時候,兩只眼眶血洞對著我,張著口嘶啞地發出一些模模糊糊的話。薛大夫頭靠進了他,問:『雷老爺子,您說什麼?』」
雷電說到這,陡然間大笑了起來,笑得前俯後仰,樂不可支。
擂台上的同塵大師搖搖頭,口中唸佛。魯胭脂氣的雙目圓瞪,卻有小心在意著雷電是不是又會突發暗算。而何必,茫然地看著雷電,心中卻是打算著,原來自己在雷神盟中最大的靠山雷嘯天已死,而其後又絕不能投靠眼前這個瘋瘋癲癲的雷電雷公子,未來該何去何從?三個人懷著不同的心事。
雷電一邊笑,一邊繼續說了下去:
「你們叫他什麼?對了!雷老爺子,這雷老爺子可不簡單,都已經被我削去四肢,剜去雙目了,還是生龍活虎!那薛大夫一靠近他呀,他一側頭、身子一挺,好快!就把薛大夫半隻耳朵給咬了下來。」
「那姓薛痛地半死,嚎叫一聲,卻又不敢還手,只好退到一般自行包紮處理,真是孬種!哈哈!」
「我走向前,看著正在大嚼人耳朵的雷嘯天,問他:『爹,這人耳朵好吃嗎?』他理也不理我,只是又問了一句:『為什麼?』」
「我看他嚼人耳朵,模樣著實可厭可惡,刀子一戳一攪,插入他口中把他的舌頭也給絞斷了。」雷電淡淡地道。
魯胭脂聽到此處,已經聽不下去,雙足一蹬,飛身前撲,忽地一拳就向雷電打去。
「兀那畜生,洒家代天行道,收了你這妖孽!」邊喝邊打,勢若瘋魔,叫旁邊的人看的都怕。
雷電身形微微一側,避開魯胭脂的拳鋒,左手一帶一引,化去了此拳。魯胭脂知道雷電武藝非凡,不敢怠慢,大喝一聲,雙拳接連打出,全是往雷電身上大穴招呼。
只見雷電身如游魚,一一避開魯胭脂的攻勢;而魯胭脂絕不停手,一拳一拳地與雷電鬥上了。這兩個人,魯胭脂若大力神下凡,一動一劈都是萬夫莫敵之勢,另一個雷電似水龍王轉世,一騰一挪極盡雲霧變化之巧。武功心法雖然各自不同,但都到了極高的造詣,叫台下的人看的目眩神馳。
「好小子!功夫練的真好!」魯胭脂自武功練成以來,從沒有人可以在他拳鋒下躲過十三著,眼見雨雷電已經堪堪鬥到六十著之外,他手上不停,口上卻忍不住真心稱讚叫好。
「魯兄客氣了,我可是一招也還不了手啊!」雷電額角微微見汗,他表面雖然看似瀟灑自若,但其實擰扭閃躲變化之間,已鼓盡最大的角度,才堪堪避開魯胭脂凌厲絕倫的雙拳。
「可惜!一身好功夫,心思卻是如此歹毒!」魯胭脂罵道,一聲大喝,他的拳忽然方向陡變,往擂台地上木板砸去。
說得遲,那時快,雷電一見魯胭脂拳頭往地上砸去,頂門露出破綻,雷電覷準,一腳踹將過去。
哪知道,魯胭脂不避不讓,頂門正好往雷電的腳心撞過去,砰地一聲,雷電猝不及防,被一股大力一拱,摔了出去。
就在雷電摔出去的同時,魯胭脂已然砸開了擂台地上的木板,一拳砸開一個大洞,從裡頭掏出一把晶瑩剔透的牛尾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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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天底下有這樣的男人。
身長九尺,膀闊十圍,他的根根鬍鬚,像是一枚一枚的銀針般刺人。
那天,是個雨天。
老嬤嬤打一早就跟小雨說,晚上有貴客,惇惇囑咐她千萬要細心打扮,琵琶先拿出來熟悉熟悉,把最挑情的那幾首名曲複習一陣;胭脂,要拿出壓箱底的天水翠玉胭脂,這名品是另一個貴客九門提督李大人送的,端的是艷色無雙;可太名貴,只得一小盒。小雨一般不捨得擦,老嬤嬤說,拿出來,這天正是把好胭脂拿出來魅惑客人的時候。
小雨從早上就開始整理妝容,梳好柔絲,盤好雲髻,調調嗓子,練練琵琶。
臨黃昏的時候,老嬤嬤還讓龜公端來一盆溫水,偷偷在小雨耳邊講:
「姑娘,勞煩妳先淨淨下頭,到時候人家貴客要什麼妳就給他什麼,別打斷人家的興致,知道嗎?」
小雨雖然久在青樓,可大多是賣藝不賣身的姿態;忽然聽到老嬤嬤說這事兒,羞得整面紅透。
到得夜半,小雨已經困乏了;不斷問老嬤嬤:那貴客,還來嗎?
「哎呀!姑娘,瞧妳急的。」老嬤嬤一半取笑一半責備。
小雨實在沒力氣與老嬤嬤解釋。天知道,春去秋來的客人都是長這樣,要想要把希望寄在他們身上?那是癡心妄想。
小雨雖然待青樓的日子不長,可也從姊姊們身上琢磨些道理出來了。
小雨困乏,不論是心底還是身子。
就在小雨的一對水煙眸子想要沉沉闔上的時候,那人終於來了。
老嬤嬤領著他從西廂的秘道進來。小雨輕哼一聲,從那條進來的,十之八九都是在外頭有頭有面的人物,卻又不好公開逛窯子;懷春樓的老嬤嬤有遠見,十年前就在懷春樓修了一條這樣的秘道,專門接待王公貴族,地方仕紳。這人從這條秘道進來,身分絕對不低。
「小雨姑娘,久候了。」那個身如塔樓的壯碩中年漢子向她深深一揖。
小雨忽然臉紅了,還了一福,只道:「那沒甚麼,大人請坐。」
那人外表即是粗曠,髮鬚皆銀,面色卻是十分紅潤而緊緻,如果不看髮色的話,這人看上去不過三四十歲罷了。
小雨偷偷望了一眼,他那一雙眼...湛然精光四射,小雨不曉得那是內功修為達到鼎盛的表徵,只覺得他的眸光比夏夜的流星更亮,比冬日的柴火更暖。
老嬤嬤將那人帶進小雨的房間後,偷偷對小雨使個眼色,悄悄關上了門。
那人自顧自地拿起小雨冷掉的茶壺倒了一杯碧螺春,一飲而盡。
「大人想聽甚麼曲子?」小雨看著他的鞋,白綢粉底踏雲靴,貴而不奢的款式。
「我對詞曲不熟悉,妳隨意吧!」那人聲音雖低,卻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意思。
小雨一笑,把琵琶抱著,卻不急著彈,反倒是細細的打量起眼前的這個人。
那人眉頭微皺,道:「妳看我什麼?」
「我在看適合給您彈什麼曲子。」
他的眉舒展開了,嘴笑泛著笑意:「儘管看。」
小雨細細的由上而下,由下而上的將眼前這人看了個飽。
「給您彈一首『霸王卸甲』,如何?」小雨雖是問句;可,卻是成竹在胸的一句問句。
那人笑聲甚是豪壯:「姑娘頗有見識,怎會淪落風塵至此?」
小雨輕輕一抿嘴,並不答話。
琴聲,在那夜很長、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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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走了以後,小雨發現自己已經有了身孕。
俗話說,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小雨這三年待在懷春樓,啥事沒見過?一天早晨,小雨一起床,就覺得渾身熱癢,但又不是那種情慾勃發的熱癢。什麼東西也吃不下,一見肉,就止不住地乾嘔。
小雨知道這些是什麼兆頭。
而她也知道,老嬤嬤會怎麼對付那些懷春樓裡,害喜的姑娘們。
老嬤嬤有一帖秘方,據說是山西大同府的薛神醫開的方子,老嬤嬤以黃金十三兩的價格買來。那次交易,老嬤嬤肉疼得要死,逢人便說,長吁短嘆那十三兩離她遠颺而去;因此懷春樓裡的姑娘龜公都私下偷偷喊那帖藥做「十三兩」,凡是懷春樓裡有身孕的姑娘,甭管願不願意,老嬤嬤都會強灌妳那帖藥。
臨春是個好丫頭,就是身子骨強健,每年總要喝一次十三兩,喝完了,坐在茅廁裡一拉血,跟個沒事人一樣,可鶯兒就沒這麼好運了,她只喝過一次十三兩,在茅廁裡血崩不止,虧得老嬤嬤把珍藏的那隻老人參切掉一角,讓鶯兒含在嘴裡三天三夜,才勉強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可經過了那次生死關,她人也削弱了下去,到後來,一位富家公子哥愛上了鶯兒,幫她贖身,要鶯兒白白胖胖的小子,可鶯兒自己知道,她再也無法像別的女人一樣懷胎生子了。
在年三十的那天雪夜,鶯兒上吊自裁,留下一紙遺書,沒人知道上頭寫的是什麼。
小雨乾嘔過去,腦子裡不斷的想到懷春樓裡喝過十三兩的姑娘們,說過的每一則故事。
臨春、鶯兒、小仙、津津...
小雨決定,她要生下懷裡的孩子,然後帶著孩子去找孩子的爹爹。
十三兩?去他媽的十三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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