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裏的惡魔1
作者:老衲
在七八哩外,瓦西里的吉普車便已沒有油了,他只好背著老尼可,徒步在這大雪天中拼命往前走。
他對老尼可說:「再撐十分鐘,沒事的。」
他們之中,從沒人叫尼古拉斯原來的名字,都叫他老尼可,老尼可是這班士兵中最老的傢伙,也是跟他們一起從莫斯科禁衛軍中調來支援前線的士兵之一。
在莫斯科時,他們分屬不同單位,老尼可來自「格魯烏」——那是負責敏感任務的總參部精銳,瓦西里則是一名克里姆林宮中的近衛連隊,雖然地位崇高,可是人人都知道瓦西里他們單位,不過是給「沙皇」看門的——現在國家已經嚴正對西方世界說,我們俄羅斯早已沒有了沙皇,也沒有了蘇聯共產黨,我們國家現在與西方世界一樣,是民主共和政體,國家的首腦,都是由民主投票選出來的。
不過他們克里姆林宮的近衛連隊,還是私下暱稱那位坐在克里姆林宮的主人為「沙皇」,沒什麼特別原因,只是好玩。
記得沙皇調集他們這群原來駐守在莫斯科的禁衛軍,要前往前線時,沙皇親自對每個人都別上了勳章,還笑著說:如果你們能活著回來,那我再給你們一人發一枚勳章。
去他媽的,瓦西里想,如果他早知道前線是這種狀況,他媽的沙皇給他別上一百枚勳章把他整個人都貼滿,他也不幹。
他們才剛剛攻下辛基卡夫的小鎮,屠完鎮,正在鎮上修整幾天,要把鎮上的物資用軍卡一箱一箱運回去,沒想到那天夜裏,天空特別安靜,卻傳來詭異的嗡嗡聲。
連上的老兵都驚叫起來,但像是瓦西里這樣初到前線的士兵卻半點不懂。
「快走!」上兵伊格爾緊握著手上的步槍,揮著手,操著奧列霍沃的農村口音道:「操狗蛋的雜種們,快上吉普,無人機來了!」
那無人機來得好快,初時,像是一陣細微的蒼蠅聲,隨即一陣轟鳴,機群掠過小鎮上空,轟——瓦西里只看到一陣白光,眼前的所有東西都燃燒起來。
上兵伊格爾、生鏽的路牌、連長諾瓦、列寧勳章、鐵鏟、無線電、甚至是牆上的東正教十字架,也瞬間變成一團火焰。
投擲炸彈後,來的第二波無人機群就是機槍掃射,瓦西里拼命跑著,滾進一口廢棄的水井中躲著,他害怕得全身發抖,可是萬幸,無人機群始終沒有攻擊到這口水井。
大約十來分鐘,無人機飛遠,瓦西里從水井中爬出來,整個連隊上狼煙密佈,屍體七橫八豎,他在一堆死屍中找到了還在呻吟的老尼可,老尼可腹上中了一槍,可是神智還算清醒,瓦西里做了簡單的止血帶包紮,拉著老尼可,上了唯一還可以用的吉普車,往東方狂開。
大雪紛飛,沿途連狗叫都沒有,雪、雪、除了雪還是更多的雪,在行軍的路上,瓦西里從來沒有注意過路線,他只約莫記得攻擊連是從東邊過來的,『回東邊去。』他心想,只要回到旅上,就有最好的軍醫可以救老尼可。
荒不擇路,又恰好是天殺的深冬,瓦西里開了四、五個小時後,吉普車沒油了,不過他遠遠看到七八哩外,在高地上有座小木屋,煙囪裏還冒著煙。
老尼可此時已然嘴唇發紫,身子一抖一顫的,他濃密的白髮與白大鬍子,讓瓦西里忍不住想到自己的父親,雖然自十歲起他便再也沒有見到過他那個愛酗酒的父親,可是瓦西里總覺得,老尼可像是他的父親,或者說,如果父親還活著,肯定是像老尼可那樣的男人。
兇猛,彪悍,愛抽煙,愛喝酒,除了愛玩女人這一項,其餘的喜好,老尼可幾乎與瓦西里的父親一模一樣。
當然,瓦西里對於父親的印象,更多的是來自於母親的敘述。
老尼可在來的軍車路上,曾問過瓦西里交過多少女朋友?
「只有三個,長官。」
老尼可大笑,說:「小崽子,好好保養你的雞巴活著回莫斯科吧,才操過三個逼的嫩雞巴,不值得死在哈爾科夫啊!」
瓦西里臉紅了,他說了謊,事實上他母親是保守的東正教徒,更可悲的,是他女朋友阿米娜也是保守的東正教徒,除了親嘴,他與阿米娜.葉列什科娃什麼也沒幹過。
老尼可常常把阿米娜寄給他的信,公開在他們攻擊連還有裝甲支援排上唸出來,「噢!我親愛的瓦西里卡,你不知道我有多麼想你!」「我夢到你從森林中來,軍靴上還沾著雪與泥,你身上的氣味一如離開的時候,我抱著你送我的圍巾想著你......」「大夥聽聽,還有這段:『昨日軍車又來街上巡邏了,他們還想拉一點年輕男人過去前線支援,我想問問他們有沒有你的消息,我拿著你的照片問,可是他們都說不知道,他們真的不知道嗎?你是全莫斯科最帥的男人,他們沒理由不知道你的,是不是?』——天啊!原來我們的瓦西里『卡』,是全莫斯科最帥的男人?!」
就是那次,瓦西里忍不住動手,與老尼可打了起來,原來在單位中,瓦西里就是搏擊的一流好手,在克里姆林宮的近衛隊上,他們除了訓練桑搏,還有一種在前蘇聯解放時期被叛徒傳播到西方世界的格鬥術,那種格鬥術據說原來是哥薩克人的,古代沙皇征服了哥薩克,將這種奇妙的格鬥術在沙皇禁衛軍中留了下來。
那種哥薩克人的武術,原來的名字,據說叫做「潑如雨」,發音接近烏克蘭語的「透明」一詞,瓦西里曾經想過,古代的沙皇曾經征服烏克蘭土地上的哥薩克人,收藏了他們哥薩克人的格鬥術,讓這種「透明」的武術在聖彼得堡與莫斯科的高級軍種中流行,現在,又讓他們這群莫斯科的軍人,去再次征服一遍烏克蘭。
那次與老尼可打鬥,瓦西里被打得鼻青臉腫,老尼可對於「透明」的造詣實在太高了,整個人像是一片幽靈,摸也摸不著他,總是從你意想不到的方向中,忽然給你一拳。
「再撐一下子,老尼可,我還要你好好教我幾手『透明』呢。」
瓦西里對背在背上的老尼可說,雖然他已經隱隱覺得老尼可的血滲濕他的腰帶,老尼可唔唔了幾句,瓦西里聚精會神,終於走到那座木屋的門口,敲了敲門。
當然,瓦西里很聰明,他早幫自己與老尼可換下俄羅斯的軍服,穿上原來洗劫的那小鎮上農民的衣服,哈爾科夫就在烏克蘭與俄羅斯的邊界上,很多人混用烏克蘭語與俄羅斯語,他的口音不會是問題,他決定先看看木屋的主人的政治傾向,再決定說明自己屬於烏克蘭人還是俄羅斯人。
木門咿啊一聲開了,是個老奶奶,臉上的皮膚,皺得像是曾經與納粹交戰過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