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子後,眾人起好營帳。
他發現柳下貴在旁邊微喘著氣,雷輝也不尋常,疲憊地低下頭,一直發出低低的怪聲。
「怎麼了?」旭烈慎走近問。
「沒事,我沒事。」柳下貴含糊的說。他腿受傷,因此坐著。
「你也生病了嗎?」
「沒有,你放心,我……」柳下貴咳了幾聲。「我沒事。」
「你沒事才有鬼。」旭烈慎表情凝重的說。「你等著,那個和尚說他會煎藥,喝了就會……」他遲疑了,剛剛他不是才顯得疑心重重?
他非去監視不可。他大步跨向那座帳篷,然後掀開帳簾。
結果卻差點撞到正要端藥出去的星瞳。兩人擦身而過,星瞳為了閃避而扭轉身體,反而失去重心,他見狀,趕緊伸手摟住了她的腰,把她拉近,使她免於跌倒,但她手上的藥卻已連同木杯撒落在地。兩人四目交會。
「對不起。」
「沒關係。」
「你沒事吧?」
「還好……只是藥掉了。」
「抱歉……你要重新拿嗎?」
「嗯……」
旭烈慎急忙鬆手,心嘆自己實在太莽撞了。他側開身子。星瞳抬頭,光彩流溢地瞥了他一眼,才再回去拿藥。
樊清在帳篷裡喊道。「沒關係,再來拿。」旭烈慎進去,發現鐵壺隨著火焰嗶啵作響,草藥已經煮好成水,一排木杯擺在旁邊,樊清正用勺子取出藥水,倒入杯中。他無奈只能接續送藥的任務。他和星瞳兩個因此一來一回奔波不已。有人已經倒頭大睡,卻被冷不防搖醒,有人倒是耐不住性子,直接跑到帳內索取。一時喧鬧不已。
送畢,旭烈慎拿起了自己的那份藥水。杯裡是稀奇古怪的泥黃色,他猶豫再三,卻見身邊人均仰頭大喝,無人在乎。他微微嘆氣,也一口乾了。
接著,深沉的倦意襲來,這日,經歷了凶險的戰鬥和其後倉促的行進,他們都早已身困體乏。他自不例外,望著身邊仰倒的眾人,他漸感倦累,最終也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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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晚起。旭烈慎一覺醒來,遙見賀蘭飛曦和樊清兩人好像正在商議什麼,感覺這時不是過去打岔、重啟對話的好時機,便先按照習慣,牽著鳶尾到水池旁梳洗。水池清淨,鳶尾已經連日以來未有享受這種待遇。它興奮地蹦跳,斗動身子,然後把頭親暱地湊到它的主人耳邊摩娑,宛如是在表達感激。
他為自己和粼鹿草草洗滌後就返還營帳。附近可用的清水就這麼一小處,尤其女生需要獨立的空間,每人擁有的時間從而所剩不多。這時,陽光斜倚在天,橘紅暖意懶洋洋地灑落他身,他深感舒暢,彷彿心中成頓的辛勞被其一掃而空。
郁鞠敏蘭剛好從帳篷裡出來。
他上前問道。「你好了嗎?」
「有吧,」郁鞠敏蘭說。「至少感覺是不暈了。」
旭烈慎稍稍錯愕了下,他不由得心中羞愧,感到自己對於踐踏別人好意的自責。「那你現在還覺得怎麼樣?」他又問。
「就是……很困吧,好像做了很長很長的夢。」
「敏蘭~」星瞳一邊小跑步地跑來,一邊張開雙手。他們兩人笑吟吟地抱在一起。
「你沒事了?」星瞳大大的眼睛睜開,嘴角含笑的問,黑色的短髮隨風飄盪。
「我滿血復活啦。」郁鞠敏蘭笑說,還蹦蹦跳跳起來。「這種小病才難不倒我,你看,我才不會被這種爛東西給擊倒。」
「真的太好了。」星瞳用他的小手鼓掌。
「你不要才大病初癒就動來動去。」涉夜隱過來責怪道。
「喔,隱姐姐,謝謝你喔,我知道你在我病倒時最關心我了……」郁鞠敏蘭上前要抱。
「你不要這樣……唉……」涉夜隱被緊緊抱住,只能無奈地束手就擒。
眼見敏蘭康復得如此之快,想到昨夜新增的其他病者,旭烈慎忙將眼掃過眾人一輪,但他隨即發現大家似都頗有精神。他詫然看到連原本狀態稍差的柳下貴此刻都在生氣勃勃的走動了。
他呆想著,昨天那幾杯煎藥難道是有什麼神力加持嗎?
這時樊清結束了對話,走來溫和的問。「敏蘭女士,身體好些了嗎?」他黃色的糙髮在太陽下熠熠生輝,和藹的雙眼直視前方,還未披上灰色罩衣的他,現出裡面那件空門教別具一格的僧衣:漩渦狀的圖案一簇簇地綻在衣上,以黑白的弧線構成,每一個漩渦中心,都有一個不大但清晰可見的黑點。
「沒事了。」郁鞠敏蘭回完才驚訝的喊。「等一下,這人是誰呀?」
「敏蘭,他就是治好你的人。」星瞳鎮重地介紹。「樊清大師。」
「千萬別用大師一詞叫我。」樊清說。「麻煩稱呼我名字就好。」
「喔——」郁鞠敏蘭愣了幾秒,然後猛然捏住對方的手,激動的喊。「大師,謝謝你!我還真以為我這次死定了,結果還是沒死,謝謝你救了我!」
「這……這位星星可以不用這麼悲觀。」樊清說。「我看你的福相,應該是可以活很久。」
「真的喔?」郁鞠敏蘭鬧著玩說。「既然是大師說的,那我可要多努力了。」
「請叫我名字就好。」樊清說。
這時,其他人也逐漸收好營帳,慢慢聚攏於此。他們相互問詢、協助組備彼此的行李,札木凱正使勁地把收疊起來的營帳掛在副將肩上,眾人動作似乎都比前些日子遲滯的多,彷彿一群奮力逃命,之後終於擺脫狼群,正在駐足休息的旅人們。
直到一切準備就緒,時候已不早了。賀蘭飛曦開始宣布往後的規劃,身旁佇著樊清。「我們已經延遲了原本的路程,所以,我們會讓樊清來為我們帶路,他熟悉這附近,據他所說,不到兩天就能走出這片黑沼。」
「如果遇到白霧的話要怎麼辦?」雷輝緊張的問,他的聲音因為生病而變得更刺耳了些。
「我們會盡量走在白霧不會出現的地方,如果不幸遇到了,我也會盡快帶大家離開。」樊清環顧眾人。「我知道你們似乎有人有些生病的徵兆,這兩天我也會盡量為你們調養。」
「你做這麼多。」札木凱抬高下巴問。「是想要什麼樣的回報?」旭烈慎豎耳傾聽,這碰巧也是他最想知道的事。
「我知道各位難免會有疑慮。」樊清高聲回應。「這很正常,但我發誓我只是想要幫助各位而已,剛才我已經和你們副將談過,大致了解了狀況,我不要求報償,等到帶領你們離開死地,我自然會回來繼續我的研究,到時我們也會分道揚鑣。」
一時間眾人皆沉默了,靜謐的彷彿時間停止,空氣中飄著一絲猜疑的氣味,卻也同時蘊含著感激。
「我要感謝樊清和空門教。」賀蘭飛曦說。「在危難之際向我們伸出援手。」
好吧,看來副將已經完全信了他,旭烈慎放棄般的想。或許在這之後,他該思考的是如何預防可能隨此而來的危險,甚至是陷阱。
「沒有異議的話,我們就出發了。」賀蘭飛曦丟下這句,就轉身前行,覆滿鱗片的尾巴搖擺著,示意眾人跟上。
他們遺下身後的三角帳篷,邁步向前,途中不斷依循樊清的指示改變行進的方向。
但和旭烈慎腦袋所想大相逕庭的是,接下來兩日可以說是出奇的順利。不僅頭上毫無白霧的蹤跡(白霧形成時,他在遠方望見它扭曲多變的誕生),路途也比他們之前好走很多。彷彿那空門教徒具有一雙神奇的雙眼,可以輕易看穿死地的複雜地形。
樊清披上了灰衣,在隊伍前自信地邁步,每當眼簾裡又只剩下一片黑沼時,他都可以左拐右繞,發現一條隱藏的小路,或是一塊灌木叢生的區域,足以令全部人都安全通過。他們越過了一處處沼澤與土丘,有時,他會抬頭望天,似在測量路徑,不過總是不多時就重新啟程。旭烈慎心中總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好像他們是在循著死地的邊緣移動。
眾人是以急行軍,用最大速度前進,如同在暴風雨中望見燈塔的光的漁民,他們緊緊抓住這線生機不放,同時心中顧慮逐漸冰釋,不久便准許樊清拿回他的武器。旭烈慎依然走在末尾,他的眼神游移在黃色的平頭、線行的隊伍和周遭的景物間。他曉得目前他們應該走得還算順利,因為即使路線一直彎彎曲曲,黑狗山脈那陰森的外型卻也離得他們越來越近。不一樣的是,現今當他踩入黑泥,心中已不再愁悶,相反是提振著希望,猶如曙光乍現於暗穴,而黑麻麻的洞穴中的盲眼土著,終於可以循光出洞,獲得拯救一般。
他們就這樣急沖沖地走了兩天。
第二天上午,陽光起初催力熬煮著黑沼,試圖將其化為一鍋熱騰騰的黑色大燉湯,不過等到下午,當太陽繞轉半圈依舊未果,逐漸委靡黯淡時,不懈地跋涉其中的他們竟爾聞到了某種久違而熟悉的氣味:一絲水氣。自從他們跌落斷崖,數日下來,不知是倒楣或者某些地區性的因素所致,天空不曾下過哪怕一滴雨。
樊清也察覺到異動,他轉頭疾呼,要所有人找尋可以避雨的地方。然而,普天之下皆為黑沼,他們去哪裡找一塊足夠大小的洞穴?
頃刻間,烏雲轉濃,大雨傾盆而下。
久旱逢甘霖,他們其實沒有任何怨懟。許多人拿起水袋取水,卻被樊清制止,說道雨水皆被汙染,不可飲入。他們只好一邊悶悶不樂的閉緊嘴巴,一邊放回水袋。
「這水很正常呀?」納哈平張口吞了幾口,大聲抗議。有人見他如此,也再偷偷地把水袋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