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有和這位男士提過。」樊清擺手說道,是親切有禮的女性的聲音,卻也略顯滄桑。他特地放大音量,免得有人從濃霧中會看不清楚他的位置。「我來這裡,是為了研究死地它獨有的生態系。」
「一個人嗎?」賀蘭飛曦問。
「是的,可能各位會覺得有點奇怪。」樊清說。「但因為死地其實有著獨一無二的動植物,我們空門教認為這不容忽視,所以才派了我來進行長期研究,我們教事繁多,所以也就只有我一人而已……剛才,我原本是正要返回我的營地,但卻在這附近發現了野炊的痕跡,我循著痕跡走,結果就碰巧遇上各位。」
「是嗎?」賀蘭飛曦頓了頓說。「姑且信了你,那你來這裡多久了?」
「一個月有餘了。」
「那你對死地有任何了解嗎?」賀蘭飛曦擺動身體。「我們有人生病了,如果你能治得好他,我們當然會歡迎你留下,但我得先說,我們可能還沒辦法完全信任你。」
樊清走去,跪在郁鞠敏蘭旁笑咪咪的說。「這沒有任何問題,我能理解。」他接著伸手把病人的眼皮翻了翻,並探了探脈搏,然而——在眾人的環伺下——他又忽然站起,一臉嚴肅的說。「雖然我也很想馬上開始這位星星的治療,但在這之前,我有一個請求。」
「是什麼?」賀蘭飛曦問。
「我希望你們拔營,先離開這片白霧。」
「啊?為什麼?」札木凱皺著眉插話。
「因為就是這片霧導致了疾病。」樊清的語氣透出了一絲擔憂。「不只是這位女士,你們這幾天恐怕都接觸到了吧?白霧會慢性地侵蝕人的呼吸和神經系統,然後讓人高燒不斷,一旦得病未醫,最後就都只能痛苦的死去。」他眉宇間泛起皺紋。「你們再不離開,遲早也會接連生病。」
眾人面面相覷。旭烈慎老早就覺得這霧有問題,這時更被這僧人一語道破。不過因為空門教自從創始之初,就不斷叨念著有關混沌的鬼話,所以通常來說,他對這種宗教組織是根本一點興趣也沒有——畢竟,驍王明明就存在於這個世間,他幹嘛還要去費額外的心思,抬頭關心宇宙?
但對他們熱衷科學這事,他也有所耳聞,不然適才也不可能就這麼輕易地把樊清放進來。
「那為什麼你會沒事?」賀蘭飛曦問。「你不是待一個月了?」
「對付這片黑暗大地,貧僧自然並非手無寸鐵。」樊清笑回,從腰間的藥箱裡抽出一個薄薄的物品將其戴上。該物品蓋住嘴唇,遮住了他半張臉。「這是口罩,專門用來防止白霧侵入口鼻。」他簡單介紹。
旭烈慎觀察那頂口罩,只見它有著奇異的外觀:長形且突出,頂端具有兩個濾網,好像豬的鼻子,只是長過了頭。
樊清拔了拔一條從口罩垂下的細繩,噴氣聲隨之而起,他講話聲變得模糊起來。「很遺憾,我也只有這一副,剛才為了對話方便,我才先把它拿了下來,現在就讓我繼續戴著吧。」
「的確。」賀蘭飛曦說。「你看來是比我們更了解這裡,但說到底,你要我們怎麼信任一個來路不明的人?」
「你們不需要信任我。」樊清隔著口罩淺淺笑著。「但我也實在沒有欺騙各位的理由,你也看得出來,這附近荒蕪人煙,我只是擔心各位患病,除此之外,我沒有其他任何想法……我想,至少我熟知這裡的地形,我可以先帶你們離開這片白霧,到我紮營的地方,然後我再趕緊為這女士治療,你看這樣好嗎?」
「你紮營的地方,白霧就不會出現嗎?」賀蘭飛曦問。
「如我剛才所說。」樊清說。「我來這裡已有一段時間。不敢說絕對,但至少這一個月下來,白霧侵襲那裡的次數是少之又少。」
賀蘭飛曦低沉地吼了幾聲,陷入長考,他的蹄摩搓著地上的泥。
旭烈慎也感到他們陷入了難題:能夠遠離白霧那自然是好事一椿,不過眼前這人奇特的打扮,哪怕他是一個棘皮人……他感覺若是自己,肯定會先按兵不動,先將對方扣押起來再行商議。
但他們副將的腦裡恐怕卻是另一番光景。只見他思索一陣,便昂首吼道:「你們都聽到了,現在拔營!給我動作快點!」
眾人即刻聽令,匆忙動作。幸好平素分工明確,加上日漸稀少的行李,即使是大半夜,他們也迅速備好,整裝待發。
霧氣濃重,一條長繩因此從行李中取出,眾人抓著長繩以防走散。賀蘭飛曦居前吼了一聲,示意跟上,他們便任由樊清帶領他們走向未知。
旭烈慎緊跟前面的步伐,並下意識地撥開周圍的霧氣,雖說這其實只是徒勞罷了。白霧依然在他們四周繚繞。他聽到前面有人忍不住輕咳了幾聲,感到喉嚨似乎也有些發癢,想起剛剛樊清所言「痛苦的死去」,心中不禁發慌起來。他們穿越重重迷霧,路過顛簸的地面,跟隨提燈的光,約數十分鐘後,才終於破霧而出,又再走上一會,抵達了一塊濕軟之地。這裡有著一池清水,清澄如鏡的水面倒映出皎潔的明月,池旁靜靜矗立著一座小巧的三角帳篷。
他不覺打了一個呵欠,心中深感寬慰,此處確實隱蔽非常,兼且如同樊清所述遠離白霧,如非仔細搜尋,輔以氣運實難發現。腳下甚至還是軟軟的正常的土壤,而非爛纏黏膩的黑泥——他快要沒有辦法忍受每日需要花費大量時間去清洗黑泥了。
白霧低垂,聚攏在天空的另一角。
他聽見樊清喊道,需要有人協助將病人搬進帳篷,便上前幫忙。他們一前一後步入篷內。樊清把郁鞠敏蘭放進鬆鬆軟軟的棉被裡,後者蹙眉昏睡,暗紅的秀髮散於枕上。
旭烈慎又就著放在牆角處的提燈的閃耀,察覺到篷內家具不俗,雖不奢華卻也精緻,身處其中,簡直容易讓人忘卻這裡實乃死地最深之所。這時,星瞳也進篷查看,他們一起見著樊清先是摘下口罩,繼而打開置於角落的藥箱,裡面存放著縝密保存的草藥。箱子開闔之際,他拿出石杵與臼,開始揀取草藥細細搗碎,那搗弄的聲音令人莫名昏昏欲睡起來。
「我還沒問過你們的名字呢?」樊清和煦的問。
「旭烈慎。」
「我叫星瞳。」
「那麻煩旭烈幫我告訴外面的其他人,待會我會煎藥給所有人一同服用,而星瞳可以麻煩你,協助我替這位小姐淨身嗎?」
旭烈慎應了一聲走出帳篷。他心裡的烏雲冉冉升起,難道他們還要再繼續聽這和尚的指示嗎?他想。焉知是福是禍。他快步走向賀蘭飛曦,其他人正一邊悄聲抱怨,一邊重新設帳。
「飛曦。」
「敏蘭怎麼樣?」賀蘭飛曦注意到他的呼喊,轉過頭來。
「樊清說他會煎藥。」旭烈慎眉頭一擰、單刀直入的說。「飛曦,你信得過這個人嗎?」
「沒有信得過信不過的問題。」賀蘭飛曦說。「聽著,我也不完全相信他講的話,但我想他是帶著善意而來。」
「不不不……」旭烈慎搖頭。「飛曦,一個空門教徒,怎麼可能出現在死地?他很有可能是假冒的。」
「假冒的又如何?」賀蘭飛曦暴躁的說。「那難道那片白霧也是假冒的?他說的沒錯,我們再繼續待在那裡必死無疑。至少他到現在都還沒有食言。」
「我沒有懷疑這一點。」旭烈慎說,他往帳篷瞥了一眼,並無異狀。「只是,誰知道待會他的藥裡有沒有下毒之類。」他壓低聲音。「飛曦,我們不能信任他,與其讓他待會有機會隨意處置我們,不如趁現在,我們把他……」他作勢一抹脖子。「這樣,他的藥和帳篷就全歸我們的了。」
賀蘭飛曦垂頭凝視自己,似乎正在思考,然而他很快就嘆口氣說。「不,我們不能這麼做……」
「那把他綁起來也好……」旭烈慎焦急的說。
「夠了!」賀蘭飛曦怒吼。「旭烈上尉,別再來干涉我的決定!去專心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宛如被一陣風夾帶口水襲擊,旭烈慎被吹得差點跌倒。音量旋即回復正常。「況且,他應該是真的空門教徒沒錯,他左手邊綁的東西我看過,那確實是由漩渦宮頒發、由色網士親手鏤刻的證明吊墜。」
碰了一鼻子灰,旭烈慎只得悻悻然地走回。其餘人聽到怒吼聲,都出於好奇而轉眼關注,札木凱更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晃悠悠地蕩過來,張口欲說。他壓根不欲理會,逕自繞到另一頭忙了。
真的又如何?他不甘的想。這麼碰巧出現在死地,不問我們來歷就要幫忙?那個假鬼假怪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