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德昌擅長把一個平淡的故事,拍成不平凡的樣子,如同《一一》中想要闡述的雖然簡單,但卻可以藉由鏡頭卻闡述出劇中的時空背景,不用透過的太多的解釋性畫面,在楊德昌的帶領之下你似乎就可以置身台北街頭,坐在富士霓虹招牌下的就是你,時光好像真的可以儲存,不會被歲月抹去痕跡,恐怖份子的時空背景也在劇本以及鏡頭帶領之下慢慢地重現。
1.無聲槍響前的台北,簡單的開場帶出恐懼的前奏
故事的開始,招牌的長鏡頭帶出故事背景,在城市的某個角落,正在發生著我們身上也會有的平凡故事,鏡頭中安靜的台北街頭,槍聲首先打破沉默,快門聲緊隨其後,開啟了故事的序章。
無聲的開場,帶出矛盾的時空背景
故事背景設定在戒嚴尾聲的台灣,正在起飛的經濟體系隱藏著,許多看不見的暗流正在湧動,男主角李立中(李立群飾),是一個為了家庭與社會地位力爭上游,在原來的組長心臟病發後處心積慮的想要爭取組長的位置,看似忠厚老實的外表,卻為了升職不惜栽贓同事。片中的時代正是的轉型前夜的台灣百廢待興,雖然看似平穩,但其實底層社會卻充斥著壓抑的氛圍,而楊德昌正是透過畫面去帶出這份社會的矛盾,從角色的定位到畫面的呈現,確實的撕開那被封印的情緒,不管是寧靜的早晨喚出槍聲,還是情侶吵架摔東西的畫面搭配著輕快的音樂,強烈對比的呈現娓娓道出價值的混亂、社會節奏失控的徵象。
配角的鋪成豐富了故事的架構
在楊德昌的電影中,配角常帶出關鍵化學效應,不管是《一一》中的小舅阿弟,還是《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小貓王,他們的存在總能牽動劇情脈絡。《恐怖份子》中的年輕攝影師小強與混血少女淑安兩人,同樣在劇中展現了舉足輕重的影響,不僅是利用兩人開起整體的故事,淑安更是劇情的推動裝置,成了將李立中一家推入深淵的關鍵引線。
2.鏡頭不動,世界卻在逐漸崩壞
隨著淑安的出現,李立中與妻子周郁芬(繆騫人飾)之間的裂縫浮上檯面,李立中是一個單純的先生,一生的志向就是好好賺錢養家,當上組長也是為了讓妻子可以過上更好的生活,但是在這之間他卻忽略了郁芬的變化,埋下了悲劇的種子
一段不同目標的感情,注定失敗。
周郁芬的變故無跡可尋,原本以為壓力來自小說沒靈感,在周郁芬與舊情人見面後,婚姻原本的矛盾撲鼻而來,兩人原本就疏離的感情浮上檯面,李立中的理性與實在滿足不了郁芬的生活,雖然立中很關心郁芬要的不是這種一塵不變的生活,兩夫妻的生活沒有火花也沒有爭吵,百依百順的丈夫有錯嗎?追求生活多樣的妻子有錯嗎?是什麼讓兩人的婚姻只剩下責任?淑芬的出現只是一個引爆點,真正的原因只是兩人冷靜的暴力。立中的覺得婚姻就是一個交作業的地方,升組長就是他極力想要達成的作業,而郁芬要的一個可以共情的對象,可以分享生活,可以懂她的男人,小沈在這一點做得很好,小沈看過郁芬的小說,甚至可以從小說中發現到郁芬對自己的餘情未了,但身為丈夫的立中,連郁芬的過去都不好奇,更別說是有讀過郁芬小說了。
不是想逃,而是想要有人可以看見她
郁芬不是因為愛上小沈所以才選擇背叛,而是他在立中身上只有「應該」,沒有「如果」,就算小沈能給的只有短暫的共鳴,也勝過無盡的沉默,直到最後一刻立中都不知道自己為何失去郁芬,立中只要守規矩就可以維持婚姻,但他卻忽略了郁芬想要被理解被傾聽的感覺,讓他直到失卻了都還找錯原因,以為是淑芬的介入才讓郁芬產生誤會,但是那通惡作劇電話只是給了郁芬一個離開的理由。這不是一段傳統婚變的戲碼,更多的是要闡述社會性孤獨的主題,80年代下女性試圖掙脫家庭角色的期待,在這場婚變中用最殘忍的方式呈現在觀眾眼中。
接二連三的打擊,勾出了心中的惡
立中曾經以為他只要安分的努力打拼,就可以讓自己活成符合社會期待的好丈夫、好醫生,就算是其中有一些手段見不得光,立中依然是為了自己心中的目標打拼著,但是隨著郁芬的背叛,工作上的小手段被識破,一夕之間風雲變色,立中什麼都沒了,失去的不只是妻子與工作目標,那更是他一生中的所有的努力以及信念都變成泡沫,立中的成長過程都是用這套SOP在運行,至少在發生變故前都是順風水,那套規則讓他娶到了一個美麗的老婆,讓他當上了醫生,未曾出現的失敗來的太突然,那份打擊是他不曾遇過的,社會只有給他一個成功的模型,但卻為未曾教會過他要如何處理挫敗,正是這份挫敗促使他心中那份惡被喚醒,構築出了那血腥的結局。
3.那一抹微笑,是對於這世界最無聲的控訴
打擊來的太突然,已經無法判斷立中是反應不過來還是不想反應過來,那個晚上立中找到了身為警察的朋友老顧(顧寶明飾),笑著說,他升官了,那份笑容是整齣戲裡面最開心的表情,卻也是最扭曲的表達。
在利用槍聲抹去那些摧毀世界的人
李立中的那份笑容成了絕響,老顧看不出端倪,甚至還替立中感到開心,畢竟老顧身為一個局外人,看不出背後的悲傷,只有觀眾跟著知道那不是真的,飲酒睡去,畫面回到清晨的一開始的台北街頭,一樣安靜中帶著暗流湧動,現實中沒有的想法在這一刻似乎都可以被允許,第一槍抹去的是對於社會期待的壓力,第一個倒地的是李立中的上司,也是立中心中社會該有的制度與責任。第二槍立中找到小沈,小沈不見得比立中優秀,但是小沈卻能聽懂郁芬的情緒,但是立中卻做不到,是小沈的出現告訴立中,他的努力對應到小沈那就是不值一提。第三槍響抹去的是這世界所有的不可控,淑安代表的是沒規矩的社會,也可以說是破壞社會規矩的人類,是淑安讓立中看清楚,他的那份墨守成規的理智、守規矩、維持秩序的生活,既救不了任何人,也說服不了下一代。立中沒有想要理解,他只想消除這些嘲笑他曾經努力的事物,這正是制度化者最後的防衛機制,消滅他無法納入體系的對象。
不想醒來的夢,讓僅存的憤怒留在夢中
上司以及小沈都有帶到立中那份開槍的憤怒,很直接的讓觀眾感受到立中想要摧毀一切的決心,最後一聲槍響卻沒有帶到淑安的鏡頭,夢不會太完美,總是會在最重要的地方讓你醒來。隨著最後一聲槍響,與老顧一起起床的是觀眾,原來剛剛的都是夢。醫生、丈夫以及各種身份成了一副無形的枷鎖,每個角色都在告訴他:「你不能出錯,也不能亂來。」,他相信只要守規矩、努力工作、維持形象,就會獲得肯定,但他發現不管怎麼做,他還是輸了,妻子離開他,升遷不是他,生活沒有改善,這些憤怒在現實中無從發怒,只能在夢中開槍去除掉那些否定、嘲笑、甚至是破壞他努力的那些人。但是夢總是有醒來的一刻,這世界還是沒有變化,一樣的殘酷,立中也沒有變坦然,可以去面對這一切,最後一聲槍聲不是憤怒,而是被社會壓抑出來的悲鳴。李立中選擇了只在夢裡扣下了扳機,然後醒來,微笑著走進那個與自己無關的世界。在最後一次夢醒之後,李立中選擇了自殺去對這個社會最無聲的控訴。
在《恐怖份子》中沒有真的去定義出善惡,每一個人都有正反面以及面對現況後流露出的無奈,只是如何去看待以及適應這些現實帶來的改變,成了李立中心中那道過不去的坎,最後那一抹微笑,不是寬容,而是一個曾經相信秩序會帶來幸福的人,最後卻被現實剝奪的一無所獲,留下的只剩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