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她的輕聲嘆息時,我轉身安慰著:『我猜妳覺得這趟路程十分漫長吧?』當時,她給了我一個平靜的回答:『不要緊,我們遲早且篤定……都會抵達斷頭臺。』」,桑松(Charles-Henri Sanson),法國著名行刑者,奉命斬首路易十六。
說書人的掉文已先,歷史宛如滔滔江水,千古風流人物就像是恆河沙、銀漢星辰一般難以數算。無論是市井小民或不朽聖哲,一個名字接著一個名字,哪怕有再多頭銜、地位、財富,一旦百年身後,就是黃土上的枯草一杯,有些人甚至落得連安葬地都已不復尋覓。
雖然也有人忿忿不平地譏諷著,「歷史」二字,充其量只是勝利者的遮羞布,或是謊言推砌的海市蜃樓,但不諱言,藉著諸多史料裡盡可能客觀詳實的回顧與陳述(當然也必定會添加作者自身或合乎當時政治正確的評價),在那些足以堪比日月同光的偉大聖賢背後,許多稍縱即逝的流星,一瞬間的煙花燦爛,他(她)們也著實編織了星燦縷衣的美麗和哀愁。
「暗殺天使」(l'ange de l'assassinat / the Angel of Assassination):夏綠蒂.科黛(Marie-Anne Charlotte Corday d'Armont,1768.7.27-1793.7.17)
於西元1793年7月13日時「成功」(定義上)刺殺馬拉(Jean-Paul Marat),也就是「法國大革命」(Révolution française)時期的激進派領袖而傳世後代,進而被史學研究者推崇是西方最著名美女刺客的科黛。她的故事,我們要從一個當年已經沒落的貴族家庭說起……
康城少女
出生在諾曼第埃科爾什(Écorches)的科黛,據傳其祖上乃與古典主義悲劇名家高乃伊(Pierre Corneille)有密切淵源。後來隨著母親與姐姐的早逝,加上父親始終無法走出至親離開的哀慟情殤,科黛與妹妹於是從小就被送往康城(Caen)的聖三修道院。除了學習基礎智識之外,也在圖書館裡首次接觸了有關啟蒙時代(Enlightenment)各個哲學家們所留下的寶貴著述與理念。
西元1789年7月的巴士底起義,讓法國人點燃了日後撼動歐洲封建體制的群眾革命運動,而支持人民應擁有自由與平等之普世價值,但反對訴諸暴力與清算的科黛,則是在修道院因動亂而被迫關閉後,透過天主信仰作為根基,選擇了採行緩和改革立場的共和體制吉倫特派(Gironde),用以力抗以巴黎中產階級為主的山嶽黨(La Montagne)……因為後者成員,諸如羅伯斯比(Maximilien de Robespierre)跟丹東(Georges Jacques Danton)等都篤信激進的恐怖統治與處決所有政敵之作法方能延續革命之火!也就是將暴力鎮壓全面制度化!
一個可能大家都已經清楚的政治冷知識:由於山嶽黨成員習慣坐在國民議會議事廳最左側的高台上,支持平等、鼓吹共和、反對帝制和教權,跟力挺世俗主義(宗教不應干涉社會生活跟政治運作),故現在形容激進派、反動人士都是稱呼為「左派」(或左翼,Left-wing politics)。
三年後,夏末的花都本應依舊陽光璀璨,此刻卻是充滿著腐臭難聞的血腥味……因為巴黎原本可愛宜人的大街小巷,在科學家、政治工作者與記者馬拉的號召下,激進者以保家衛國(普魯士軍入侵法國)、掃蕩反動勢力(保皇黨將集結叛變)之由,自西元1792年9月2日上午起,開始無差別虐殺監獄裡的囚犯(近五分之一是保守派神職人員)和具有一定聲望的保皇黨、溫和派人士!近五個晝夜不間斷的犁庭掃閭,暴戾風氣幾乎成為了革命光譜兩極間唯一的選項。
馬拉宣稱,「讓叛徒流血。這是拯救這個國家的唯一的途徑!」;但「伴隨野蠻的情況太震撼了以至於無法一一描述!」,則是當時駐巴黎英國外交官回覆母國的急件內容。
殺戮的日常、處決的必然,法國大革命後原本示現的民主康莊大道,眼下只剩滿地鮮血與憤恨……一場「九月屠殺」(September Massacres)也揭示著「恐怖時代」(Terreur)的即將來臨。
隔年的五月底,又一次持續三天的武裝暴動(Insurrection of 31 May – 2 June 1793),法國人民眼下已經從期盼政治改革與新憲頒布變成了歷經無法想像的意識衝突跟內戰。一度起草憲法、也計劃廢除死刑,但治理國政的經驗匱乏(物價高漲、國庫缺糧),前線戰役的失利,跟罷黜帝制的立場略顯搖擺,終究讓理性偏保守的吉倫特派在革命舞台上黯然退場。反之,狂熱、執著的山嶽黨人,加上馬拉的辯才無礙,一舉擊倒了所謂制衡的力量!
「我們被(吉倫特派)出賣了!」,馬拉講台上哭腔的指控讓巴黎人無不對保守派的敵視化為行動。
暗殺天使
此刻,科黛與其女性友人們正打從心底挑戰自革命之後,馬拉等人所言「女人是無價值之存在」的迂腐說法,也計畫在眾人誠懇溝通、斡旋無效下,針對極端暴力分子展開報復行動。一場被迫以戰止戰的「斬首」策略,目標正是她們眼中的惡中之惡……馬拉!
西元1793年7月13日,
入住巴黎天佑飯店(Hôtel de Providence)的科黛,以一把暗藏在披風下的廚房用刀,於傍晚時分,順利進入了馬拉的寓所……
即使最早的計畫是選定在國會大廳裡動手行刺,而且在考量現場守衛眾多,情勢不允許下調整行動後,當天一早的「拜訪」,科黛其實也被馬拉拒於門外。但兩封事先寄出的匿名告密信函(康城預備起義),果真在緊要時刻發揮了絕佳效果。
「讓客人進來!」,患有皮膚病的馬拉,在滿是藥草的浴缸裡如此命令著。
「馬拉先生,吉倫特派的人正集結在康城,預備謀反……」
「他們有多少人?」
「總共18人,名字分別是……」
「好極了!不到幾天,這些人都將一一被送往革命廣場(今協和廣場,Place de la Révolution)的斷頭台!」
就在馬拉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全然卸下心防的那一刻!15公分長的廚刀,無聲無息,就這樣刺入了男人的胸口!
「噢!天啊!幫幫我,親愛的朋友!」
馬拉的死,是否換來了共和國的長治久安?
無止盡的暴力衝突得以就此畫上句點?
法國政治能步上古希臘或古羅馬時代的雅士風氣?
事實證明,這也許都只是女孩科黛的一廂情願。然自願被捕,指稱馬拉為可怖「怪物」的科黛,很快地就在四天後遭人民法院判處唯一死刑,同時亦惹來不少巴黎人,尤其是馬拉支持者的非議與譴責!
7月17日下午五時,科黛在革命廣場的斷頭台上,迎來了人生最後一個場景。
行刑者桑松一開始還擔心科黛面臨極刑時是否會心生恐慌,甚至出現昏厥的情況,因為這不只會延後死刑的執行時間,更會擾亂執政當局精心安排的示眾程序……順我者生、逆我者斬!
「請讓開,先生!」,科黛毫無畏懼的說。
「我以前從未見過斷頭台,很想知道它看起來到底是什麼樣子?」
24年的花樣年華,在鋒利刀刃下折枝、枯萎,青春不再復見。現場除了有巴黎人一片叫好的辱罵聲,也意外留有不少嘆息。
賭上己身青春,只求換取更多庶民免於恐怖統治的科黛,兩百餘年來始終都是法國歷史上著名的爭議角色。然而,透過當時幾位名畫師的生動描繪,她不只留下了讓人印象深刻的姣好面貌,更讓科黛就此贏得了l'ange de l'assassinat(暗殺天使)的封號!
如今,法國境內有不少街道或廣場冠以科黛之名。
縱使世道悲慘無助,流星的光芒,依然劃開暗夜。
尾聲(一):
《馬拉之死》(La Mort de Marat),是畫家大衛(Jacques-Louis David)所繪製的油畫作品,也是「法國大革命」時代最著名的象徵作品之一。
支持政治改革,也奠基法國近代博物館事業的大衛,當年為悼念盟友馬拉之死,故將其描繪成了為革命獻身的「殉道者」,也讓馬拉的形象在某種程度上被刻意美化(例如馬拉生前的皮膚潰爛),但部分細節則如實呈現,如綠色的圍毯、馬拉死前握著的紙張和筆。
此大作現存於比利時皇家美術博物館(Royal Museums of Fine Arts of Belgium)。
尾聲(二):
與科黛同屬溫和派的女性政治人物暨吉倫特派領導人羅蘭夫人(Madame Roland),在馬拉死後四個月,因被歸類為同情保皇派人士而遭到法院不公平的審判,並於同年11月8日被求處死刑。
臨刑前,夫人的一句話,今日吾人依然難以駁斥「自由自由,天下古今幾多之罪惡,假汝之名以行!」
圖文來源、一併致謝:
https://en.wikipedia.org/wiki/Charlotte_Cor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