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醒來時，屋內只剩MuvMuv趴在角落，腦袋壓著自己的頭巾睡得東倒西歪。
她揉了揉眼睛，床邊沒有人。廚房沒有聲音，水濾裝置也早就清洗完畢。
「Milk？」她試探性地喊了一聲。沒回應。
她撿起腳邊的紙條。Milk的字跡一如既往乾淨俐落，上面寫著：「東側巡查。別來，風沙太強。」
Love翻了個白眼，搖著紙條給MuvMuv看：「妳媽又偷跑了欸。」
MuvMuv睜開眼，發出「啾」的一聲，像是被罵了卻一臉無辜。
Love套上外套，綁緊頭巾，把那只胖胖的變異毛球塞進前袋
「走啦，去找她。」
補給站東側是一條通往護牆的乾枯水渠，過去曾是運輸水力系統的一部分，如今只剩滿地裂紋與塵灰。
Love的腳步踩在鬆散的石塊上，一邊望著遠方一點小小的身影在維修什麼，像是個自以為無敵的機器人。
「……又是一個人去修。」她低聲嘀咕。
然後，Milk果然沒發現她靠近。
直到她一腳踩空、鞋底被沙石滑動拐了一下，整個人差點摔進維修孔裡。
Milk本能地伸手抓住她。
「喂！」
Love跌坐在斜坡邊，驚魂未定，嘴裡還咬著半顆能量膠。
Milk低頭看她，一手還抓著她的手腕，一臉冷靜：「我不是說別來？」
「……我像是會乖乖聽話的人嗎？」Love喘著氣，嘴硬
「妳巡查都不帶人，萬一發現異變體要怎麼辦？」
「沒那麼容易出事。」
「妳知道我不是在講風險評估吧。」Love拍掉手上的沙塵
「妳就是不讓人靠近而已。」
Milk沒回答。
她把Love拉起來，拍了拍她肩膀上的土，然後轉身繼續維修信號柱。
Love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有點氣，又有點莫名。
MuvMuv跳出袋子，在兩人中間轉了一圈，發出咕嗚的聲音，像是在緩和什麼氣氛。Love瞪牠一眼：「妳到底站哪邊？」
MuvMuv歪頭，像是在想問題有什麼意義，然後乾脆跑去咬風管的角落玩。
她們花了一個多小時才把那段接收器的穩定器裝好。
回程時，風起了，帶著輕霧。
這類氣候變異在過去兩年變得越來越常見。輻射霧與細微降塵夾雜，像是空氣中開始飄著溶不掉的雨，明明沒下水，臉頰卻濕濕的。
她們走進補給站時，才發現天窗的縫隙又開始滲水了。
「我記得昨天修好了啊？」Love仰著頭觀察
「難不成我貼歪了？」
「可能是溫度膨脹壓力不夠。」Milk道，已經搬梯子去拿工具。
Love站在她身側，看著她單手撐著牆、另一手撐著重物，一句話沒說。
「妳要站在那裡看我摔下來？」
「……喔。」
Love趕緊上前接住她鬆手的工具箱。
兩人不小心碰到彼此的手背，卻都像觸電般立刻抽手。
短暫的靜默裡，只剩MuvMuv用鼻子拱著桌上的乾糧袋，啾啾叫。
「我來吧。」Love低聲說，接過工具。
她踩上梯子開始修補的時候，Milk在底下抬頭看著她的輪廓，光線從她背後斜灑而下，像是什麼既遙遠又熟悉的畫面。
不是第一次了，但這次卻讓她有點恍神。
Love站在梯子上，手裡握著修補片與黏著膠，眉頭皺起：「欸，這個接縫角度怪怪的欸。妳之前貼的應該是斜的，難怪今天又滲水。」
「我記得我是照原本方向貼的。」Milk在下方仰頭看她。
「可是妳原本方向就錯了啊，妳貼的是逆光側邊，這邊熱脹冷縮會比較快裂開。」
Milk沉默了一下，回道：「我當時是看風向貼的。比較穩。」
「可是現在風向變了。」
「所以我才請妳修。」
「但妳沒有說之前貼錯了。」
Milk抬起眼，語氣比平常冷了一點：「我沒說，是因為我覺得沒必要。」
Love聞言，手上的動作頓住，低頭看她。
「妳現在是怪我多嘴？」
「不是這個意思。」
「那妳的意思是什麼？」
梯子上的聲音停住，像某種緊繃的線拉到了盡頭。
Milk沒有回答，只是抿著唇，站在那裡看著她。
Love看著她的表情，忽然覺得很委屈。她這些天一邊修、一邊理帳，甚至試著在這座補給站裡找到一個「能留下來」的理由，可她還是感覺不到一點被需要的痕跡。
「我不是想要搶妳的位置，Milk。」Love輕聲說
「但我真的希望能幫點什麼。」
「妳已經幫很多了。」Milk低聲回。
「可是妳從來沒有跟我說『需要』這個字。哪怕一次都沒有。」
「……因為我不想讓妳覺得是我才讓妳留下的理由。」
Love聽見這句話時，腳下一滑⋯
黏著膠的蓋子沒蓋緊，她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從梯子上往後傾倒。
「Love！」
Milk幾乎是撲過去接住她的。
兩人一起倒在地板上，撞得不輕。Love倒在Milk胸前，還沒從驚嚇中回過神。
她感覺到Milk的手死死扣在她背上，甚至能聽見她呼吸一瞬間的急促。
「……妳沒事吧？」Love試探性問道，語氣輕得像怕碰碎了什麼。
Milk沒有馬上回答。
她只是抱著她，像是剛從某種突發的恐懼裡回神。
好幾秒後，她才放開一點，盯著Love的眼睛，低聲說：「以後不要再自己上去做高處的修補了。」
Love點了點頭，忽然想笑。
「……那要怎麼辦？妳自己也貼不好，我們該不會要找MuvMuv了吧？」
Milk沒笑，但嘴角的線條放鬆了一些。
她小心地推了推Love：「起來吧。妳壓到我了。」
Love咕噥了一聲，撐起身，順手也把MuvMuv從她們腳邊抱開。
接下來的時間，她們沒有再說那些太重的話。
只是在桌邊坐下，互相幫對方處理擦傷、檢查工具，像是默契又重新被調整到一個更貼近的頻率。
Milk泡了一杯微溫的茶，遞給Love。
「以後……如果妳覺得有什麼想做的事，就說出來吧。不是因為我讓妳做，而是妳自己想做。」
Love接過茶，捧在掌心裡，點點頭。
「好。我會說。」
「也可以說『我需要妳』。」Milk補了一句。
Love一怔，然後眼尾紅了一下。
「……這種話也太作弊了。」
Milk沒有再說話，只是望著窗外傍晚的天色，像是也在慢慢適應某種新的溫度。
這一天的工作暫告一段落。空氣中仍有殘霧，但補給站裡多了一些安靜的氣息。
MuvMuv趴在角落呼呼大睡，夢中還在咬自己的頭巾。Love側過頭，望著Milk坐在光影交界處的側臉，忽然很想說出什麼重要的話。
但她忍住了。
她想等一個更剛好的時機，不是在摔下來被接住之後，而是在她們都清楚，彼此想一起走很久很久的那一天。
夜深了，補給站內只亮著一盞小燈，映出兩人影子交疊的模樣。
Milk坐在桌前，正在整理工具箱裡剛剛修補過的零件。Love則靠在門邊，手裡轉著一顆空濾芯。
她看著那顆濾芯轉啊轉，最後還是忍不住說：
「我有時候會想，妳是不是根本不需要我。」
Milk停下手上的動作。
「為什麼會這麼想？」
「因為妳什麼都做的很好，也不太開口要幫助。就算我在這裡，也像只是佔了個角落，沒有真的……幫的上忙。」
她語氣輕，但眉宇間還是有些壓著的情緒。
Milk慢慢合上工具箱，轉過身看她。
「Love，妳知道嗎？有時候我不說，不是因為我不需要，而是……我怕我太依賴。」
Love抬頭，眼裡浮現一瞬錯愕。
「我太習慣什麼都自己扛，怕一旦依賴了誰，有天那個人離開，我就什麼都做不了了。」
她聲音很輕，像是不小心洩漏出某種平常不肯說的脆弱。
Love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兩人肩膀幾乎相觸。
「那如果那個人說，她不會離開呢？」
「我不敢要別人保證。」
「那妳可不可以試著相信我？」
Milk沒有立刻回話。她低著頭，像在細細想每一個詞的重量。
過了好一會，她抬起頭，看著Love：「我會試著學。」
Love輕笑一聲，像是釋懷：「那我們就一起學，反正我們也一起住了，對吧？」
她伸手把Milk的瀏海往後撥了撥，語氣像哄小孩。
Milk本來想側過頭避開，但最後還是沒有動，任由她碰觸。
「我以前以為，離開塔就不會再遇到能一起走下去的人了。」Love低聲說。
「那現在呢？」
「現在我開始懷疑，會不會是我以前根本就沒看清楚，身邊的人一直都在。」
她說完那句，房間忽然靜下來，只剩下牆角風扇咿呀的轉動聲。
Milk偏過頭，沒看她，只是輕輕地說了一句：
「其實我一直有留下妳的杯子。」
Love一愣。
「之前在這裡住過一陣子，妳說妳不喜歡用鋼杯，我就去找了個陶瓷的。白色、有一點橘色邊緣的那個。」
Love的喉嚨像是哽了一下。
「我以為那個杯子是新的。」
「不是。我一直有洗乾淨收著，只是……沒敢拿出來用。」
Love低下頭，指尖輕輕摳著桌緣，然後低聲說：
「那我們明天一起用那個杯子喝茶吧，好不好？」
Milk沒有說話，但那一瞬間，她點了點頭。
很輕、幾乎看不見，卻像是某種門終於被悄悄打開了一道縫。
MuvMuv打了個噴嚏，搖著頭衝進來，在兩人腳邊轉了一圈，然後跳上Milk腿上，彷彿對今天的「戰後」氣氛感到滿意。
Love戳了戳牠肚子，笑著說：「小隊長，今天巡邏辛苦啦。」
Milk順手把牠懶懶垂下的耳朵捋順，低聲說：「明天要出任務了，記得早點睡。」
MuvMuv咕噥了一聲，像是在回應，接著就整個趴下，把自己捲成一團。
那一夜，補給站裡沒再開燈，只有夜空淡淡的星光從破裂的天窗漏下，落在兩人與小毛球之間。
她們沒有說再多，但每個眼神與沉默，都比話語更靠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