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男在他面前扔下跟貨箱一樣大的籠子。跟牢籠一樣,都是用堅固的木頭做成的。
一陣吵雜的叫喚與哀鳴在目睹籠子後響徹於耳。小潘睜著朦朧的雙眼望向籠外,密集到連成一線的火光差點刺瞎他的眼睛。他看到外頭到處都是隨意堆放的雜物以及布袋。一輛裝載各種大小籠子的推車逼迫人潮退讓,小潘看到那些籠子裡裝著各種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奇異生物;牠們正發出求救的叫喊,然而在這種地方根本沒人想理會。有很多與人口販子一樣長得兇神惡煞的搬運工、賞金獵人、罪犯、流氓來來去去,每個人經過貨車時都忍不住瞧著小潘看,看起來對他很感興趣。
小潘總算搞清楚自己身處何處。他曾跟父親來過,他知道這是什麼樣的地方:世界上最邪惡、最骯髒的地獄。這裡是黑市。小潘老早就猜想到他可能會被送來黑市了。他抬頭凝視著鷹男,想渴求一絲憐憫,但鷹男只是不耐煩地猛踢籠子一腳。
「難道你想要我親自動手嗎?」
小潘猛搖著頭,可是他同時抗拒進去籠子。
鷹男無可奈何地彎下身,用著平靜的語氣說:「小子,我送你吃過糖,是不是?」
聽到鷹男突然開始敘舊,這讓小潘以為他心回轉意了!他狂點頭,然後在心裡默默細數吃糖的次數。
「還有糕點、餅乾,跟玩具,不是嗎?」
小潘又連點了好幾下頭。在他眼中的鷹男,也逐漸變回以前那個對他很好的溫暖叔叔。
「那麼,」他說。「你有沒有仔細算過,我花了多少錢買這些玩意兒?」
小潘愣住了。他不確定地動了動嘴唇,但他說不出話來。
鷹男嘴角揚起,在火光與陰影下,看起來格外駭人。
「我從你老爹抱著連路都走不好的你時,就在『照顧』你了。從那一天開始,我都在心裡默默算著,我到底在你身上花過多少錢?一開始,其實我也只是算好玩的,也常常揶揄你老爹到底欠了我多少;只是沒有想到的是,還真的到了你們該償還『債務』的時候──你說說,當你打算放跑我們的貨時,你有沒有想過你究竟欠下多少錢?」
小潘正要否定,但鷹男卻咄咄逼人。
「說說看啊?」
小潘畏畏顫顫地說:「十……十塊錢?」
「十塊馬幣?」鷹男手抹額頭,順著頭髮在後腦勺撓了撓。他的神情就像是剛才聽了個很荒謬的笑話。「你覺得只值十馬幣?」
「二……二十,三十!」小潘連忙改口,可是不管他說出多少數字,鷹男都只是笑著搖頭。
「五千馬幣。」他說。「算上你害我們差點損失的,總共五千。」
他伸出手,沿著衣領抓住小潘的左肩,「這也只是我們自己估算的價值;實際上,那傢伙到底值多少價,還要問過黑市的人才會知道。也許更高,高到我們都難以預測的地步;也正因為如此,你害我們差點錯失大撈一筆的好機會。」
小潘掙扎地想鬆開鷹男的手,可是他根本抵抗不了力大無窮的成年男子。
「不過呢,還好還有轉圜餘地──那就是你。小子。現在,你很值錢。」
鷹男完全不顧小潘哭著連說不要、不要,狠狠將小潘塞入籠子。小潘本想爬出去,但鷹男快他一步把籠門鎖了起來。不顧被鷹男粗暴對待導致的瘀傷,稚嫩的小手連連拍打籠子,語無倫次地哭喊著。雙眼視線早已被眼淚弄得花糊,但他仍死命盯著鷹男,想在他無情的面容盼得一丁點憐憫。
「所以,就是他了?」陌生男人走入牢籠,說道。一見到這男人,小潘的哭聲戛然而止。他顫懼地觀察對方:男人有頭綁成辮子的黑髮,身形瘦削,裸露的雙肩粗壯無比,靠近手腕的皮膚刺有荊棘與火焰糾纏的刺青,並且有雙蛇目般冰冷的瞳孔。帶有傷痕的手就按在插在腰際的紅色粗鞭上。他以打量的眼神回應小潘的恐懼。冷血無情,毫無可憐之心;沒有錯,就像小潘想的一樣。這男人是黑市的「揀貨人」。
辮子男斜歪著頭,半蹲在小潘左手邊。銳利的目光讓小潘不寒而慄。
「是的。就是他……雖然說,原本是另一個傢伙。」面對辮子男,鷹男的口氣變得唯唯諾諾,聽起來他似乎很怕這個人。
「那種事一點也不重要。我們只在乎眼前的貨。」辮子男對小潘仔細打量了一番,這讓小潘很不自在。因為辮子男的眼神與他人單純出自好奇心的眼神很不一樣。那是商人在估量價值時會擺出的眼神。
一道火光自辮子男身後掃過,火光恰好照在小潘那頭銀色的頭髮。辮子男發出短暫的驚呼,然後滿意的點點頭。
「年幼的神,罕見的神。」他說。「毫無疑問,你們帶來的確實世界上絕無僅有的神。」
「那、那麼,」鷹男搓了搓手。「我們大概能拿到多少錢呢?」
「不知道。」鷹男的表情瞬間垮了下來。「他很稀有,很少見。但也正因為少見,所以我們無法立即判斷祂的價值。」辮子男露出微笑,對他說。「我們從來沒賣過神。」
「既然這樣,那……」
「別急著失望。」辮子男單手拎起籠子,小潘在籠裡晃了晃。這男人的力氣比他想得還要大,甚至可能比鷹男更強壯。「我們只是需要一個願意出價的買主而已。而且,必然會是你們也滿意的價碼。儘管放心,我們會在下次競標大會時拍賣祂。屆時希望你們能來,在旁邊好好觀摩。」男人斜眼看著小潘。「在此之前,祂都是無價之神。」
聽到這話,小潘已然死心。
年幼的神曲起腳,埋頭在赤裸無力的雙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