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詩讓人很開心。「一雨生涼杜若洲,月波微漾綠溪流。茅檐歸去無塵土,淡薄閑花繞舍秋。」
——朱熹《秋日》
這種開心,很難說清楚。而這種不清楚,很可能就是自己也不明白。仿佛步月而行,炎熱天氣里,忽然來一陣涼意,腋下生風,木葉微動,便是一種不言自來的開心。但若說是為了涼爽,還是什么詩人發神經,大概也都不是。
從前讀陶淵明老先生的詩,說「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總覺得這位老人家,是無事生非,一定要為難我等毛頭小子。但此時想來,不覺一笑,笑自己太過年輕,把不曾經歷的事,當作沒有,將未有感受的情緒,視作無稽。
笑過之后,也知道這種笑,解釋得仍然太過淺薄,或許也有什么真意,不是如今的我所能道出的。但這也沒什么自卑自責,時間如水,洗練如帛,染上的未必是預定的顏色,褪去的也未必就不為人所喜。只要自己能夠明白自己,歡喜著歡喜,憂傷著憂傷,大概憂歡悲喜,也都如同友朋,雖然不能總是相隨,可也算是人間結伴。
《后赤壁賦》里的妙言頗多。年少時,是不愛讀那一段攀巖長嘯的。但近日讀另一位老先生的讀解,又覺得當初只是讀字,現在才是讀文。由字而入文,便能得到一個隔著文字與你我笑談的東坡。這里的笑,又不是一種喜劇的刻意,更不是小丑的勉強。
我只是在想象,而又覺得那是憂懼如驚弓之鳥的東坡,還是該笑的。
一場生死大變,落得個從此飄零,思與不思,怨與不怨,可能也都是迷茫的。我讀小說,往往洞若觀火,并不是自己有什么高明,而是字里行間都是作者自己托人物而自白。便是惡人奸謀,也仿佛站在戲劇舞臺上,非要把一切惡行都坦白給第四面墻後的觀眾。轉到現實,卻又未必了。
現實是一本過于拖延的書,即使是驚天動地的陰謀,也都在一月一年的計劃中,讓人不覺。能夠觀一落葉而知天下秋的人,總歸是少數。所以,我也不知道面前的人到底如何,此刻的選擇又會如何。便是司馬懿一番做作,最后殺人無算,當他開始裝病,就真以為一切都會有什么預設的錦囊嗎?人算我算,都不如天算。
能看透人心如何,看不透又能如何。
讀上個世紀翻覆風云的年代,今日已經能看到很多當事人的自述了。人前人后,各自都有各自的謀算,但那些站在潮頭的人,豈不都曾是可以風云激蕩的大人物,但到頭來,仍然一起陸續散場。后人評說已是癡談,更何況要在癡談中,再多評說上一二呢?
金圣嘆大可以提及花生米和豆腐干的妙方,但當日圍觀其受刑的人,還是此時看他書的我,大概又都活不過這個早死的人。我們看他們,看得如此清楚,也只是因為劊子手和受害人,都已在世間推移中,慢慢讓一切當下的約束,無形松解。
一場秋雨,便是一個季節變更。
悄然獨立,看這片天地,又再次轉入不同的色調,起著更多聚合。月與水,茅舍和落花,再有什么,也都不在眼前,而在心間。一個人的一瞬,因為這短短幾行詩,便成了凝固的記憶。能隨著一起入土的,不會留下;而能留下的,也只是因為我們偶然記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