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西奧多・摩根-阿許本
親愛的賽巴斯欽:
你曾說過,世間最危險的,從不是我們所編造的故事,而是我們不假思索便繼承下來的傳說。我時常想起這句話,然而,卻多半已在領悟無補於事之時。
你比誰都明白,倫帝尼慕不是由石牆與條文所堆砌,而透過敘事的紋理而編織成型,一種被誤以為是命運的重複結構。政策披上預言的外衣,歷史裝扮成血脈相傳的遺產。而我們若有片刻對自我的理解與誠實,其實都只是那些早已被選定結局的角色,在舞台上依序登場。我曾以為自己能置身其外。於牛津這般的學術殿堂修習哲政經,極其容易令人產生錯覺——以為理解了權力,便等於握有權力。
後來我才明白,知識不能庇身。洞悉劇本,也不能讓人逃離角色。它只會讓你在開口之際,更清晰地感覺到台詞的荒謬。
我寫這封信,無意作為叛逆之舉的代言;我體內已殘留無幾浪漫的餘燄。這更像是一種清算,一道靜默的整備。這個城市正在變化,在它一貫如此的路徑之上。而我驚覺自己正站在那些相信秩序之人的一方。他們稱之為復興。我卻懷疑,這些人所圖者其實是故步封存。
你或許會欣慰地得知,我終於讀懂了你在謝爾頓講堂那場演說的深意——莫德里德之於卡美洛,並非罪人,而是一種必然的顯影。當時我以為你在挑釁學界,至今才發覺你是施以憐憫。
莫德里德未曾毀壞卡美洛,那座理想的海市蜃樓早已自我潰敗,他只是揭開了真相。這之間的區別極其微妙,卻又極致的關鍵。我想,今日當政者大概不會欣賞這種透徹清晰的分辨。
你曾問我,為何不選擇學術之路。或許因為我早已明白,那條路的終點不是真理,而是通往一張終身職的憑證。你教我質疑,卻未曾允諾答案。而我後來才懂,真誠的問題,從來不受那些用來維護神話的制度歡迎。
這封信,我應該終究不會寄出——並非出於恐懼面對你的回信,而是我早知道你會回應的內容。你會說我仍在表演,說我這也還是一種假面。說我已將自己鑄成一副連自己都不再能辨識的模樣。
而你說得沒錯。但如我所言:識得自身,終未能免得成為其形。
若這封信終將無疾而終,我至少想讓你知道一事:
我始終在聆聽。即便是反對之時,尤甚於我贊同的當下。而在這一切戲碼之下——那些遺產、儀式、經年累月雕琢過的華麗辭藻之下——
還有一個男孩,曾在謝爾頓的講堂裡舉手提問,只因他真心的渴望知悉真理。
而如今,他仍然渴望。
——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