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塔娜城北境吹來，帶著鹽與灰的氣味。艾雷本能地伸手護住《灰影之書》，卻摸到空空如也的桌面。她猛地轉身——書不見了。
她不是弄丟的，她是被抽離的。就像某頁故事被不聲不響撕下，在她意識中留下一道刺痛的撕痕。
霧未散盡，銀線也尚未完全消失，但書已不在。只有一本舊筆記本留在書桌上，封面斑駁，角落寫著微小潦草的字：「第零稿。」
她翻開第一頁，看見一段不熟悉的筆跡，語氣卻像誰正躲在她骨頭深處開口：
「妳的名字完成了，我們終於可以開始真正的書寫。
但這一次，我們來交換一下角色吧——艾雷。」
一行文字下，是一幅速寫圖——一間空無一人的書室，牆上掛著一面破裂的鏡子，鏡中映出她自己，但那個人卻反寫著寫字的姿態，像一個鏡裡的寫者，正在慢慢替她決定接下來的每一個詞句。
她翻過幾頁，裡面密密麻麻寫著：
「我不是她，但我會替她完成。」 「讓她停筆，讓我們重啟。」 「她書寫得太快了，影子無處可逃。」 「我們要收回筆，重建真正的頁序。」
艾雷倒退一步，感到什麼東西從她背脊爬上來——不是觸碰，而是擬寫，像她整個人的動作正被書寫出來，她成了文字的傀儡。
塔娜北方，廢王之城的鐘聲響起。
與塔娜隔著半個大陸的那座死城，此刻，響起了與她筆跡同步的節奏。 在灰燼下的圖書塔中，影子們開始翻閱一本書——不是《灰影之書》，而是另一冊：《灰影之前》。
塔娜不是故事的開始，艾雷也不是。這本書有多個寫者、多個開端，多個版本。而那個鏡中寫者，正是當初被放逐、被遺忘的書靈碎片之一——她是艾雷沒能成為的那一種人。現在她回來了，想收回主導權。
回到鐘塔書室，艾雷緩緩舉起羽毛筆，但這次紙頁先動了。她未書，頁先顯。 書桌上浮出一句句話：
「艾雷將在三天內失去語言，她的聲音將被封存， 唯有重寫整部書的最初一章，才能恢復自己。」
她感到喉嚨開始發癢，聲音像被什麼在體內編碼。
她現在明白了：書不再需要她來「寫下未來」，它要她回頭「改寫過去」。
問題是——哪一段過去？
她開始翻閱《第零稿》，每一頁上都寫著過往事件的變體版本——她與母親初次交談時的語氣不同、塔娜城沒有鐘塔、書鴉從未出現、甚至……她從來不是寫者，而是被寫入的其中一頁。
遠方的天空閃過一道不屬於這個時空的閃電。
一張新頁浮現在《第零稿》之末：
「要重寫第一章，妳必須進入書的夢境。在那裡，語言有觸感，名字有重量， 選錯一筆，就再也回不來。」
艾雷拿起筆，那筆已經不再銀亮，而是一支斑駁焦黑、被多次使用後幾近磨盡的筆。
她轉身，望向塔娜的夜。
她知道，從這章開始，不只是寫的問題了。 是她是否還記得自己是誰的問題。
她提筆，低語：
「那麼……讓我試著喚醒最初的那一頁。」
頁面打開，不是紙，而是一道門。她踏入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