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集:魔球少年入學記
在花蓮的山谷裡,有一所小小的國小。
校門是鐵皮搭的,操場邊種著一排香蕉樹,球場的白線是老師用粉筆畫的,一下雨就會消失。
布雷,就是這間學校一年級的新生。
他是個瘦瘦的阿美族小男孩,皮膚黝黑,眼睛明亮,總是靜靜地坐在教室最後一排。
他不太講話,也不太笑,但總愛用鉛筆在課本角落畫奇怪的圖。
有一天,全校在操場上體能測驗,老師說:「來,誰想試試這顆球?測測臂力。」
那是一顆軟式棒球,老師想看看誰能把它丟得最遠。
五年級的大哥哥走出來,用盡全力一丟,球飛了七公尺多。
輪到布雷時,他安靜地走到白線前,站好,單手握球,稍微後仰,接著一投。
球從他手中飛出,像鳥一樣越過跑道,穿過半個操場,撞上遠處的鐵皮牆,發出清脆的一聲。
現場靜了三秒,然後爆出笑聲。
「哇塞,這小子怪力喔!」
有人這樣喊。
但在陰影下,有一個人沒笑。他是卡榮教練,這所小學棒球隊的總教練。
他的眼睛發亮,像看到什麼寶物一樣。
隔天中午,卡榮帶著一顆球走進教室,站在布雷面前說:「你想不想打棒球?」
布雷沒說話,只看著他,然後點了點頭。
從那天起,他就成了棒球隊的新隊員。
第一天的訓練從清晨五點半開始,天還沒亮,宿舍裡的鬧鐘響個不停。
小朋友們揉著眼睛穿上運動服,往山坡後的小操場跑去。
晨操完就是稀飯和鹹菜,接著上課。一下課,就要跑去球場接外野球。
下午是打擊和守備訓練,晚上還有投球練習。
布雷不怕熱、不怕髒,也從不喊累。
他不太說話,但總是很快完成指令。學長們說他像顆石頭,不會講話,也不愛笑。
有一天晚上,三年級的捕手阿毛找上他。
阿毛個性開朗,總愛講笑話,也是隊裡最會觀察的人。
「欸,新來的,來投一顆看看,我來接。」他半開玩笑地坐在本壘後方戴上護具。
布雷點頭,站上投手丘。他的站姿怪怪的,手的角度也不標準。
他舉起手,出手那一瞬間,球就像彎了一下,朝阿毛飛來。
阿毛原本以為是直球,沒想到球在半空中突然往下斜,啪一聲砸在地上,彈到他肩膀上。
「哎唷,這什麼球啦!」阿毛驚呼,眼神發亮,「你這顆球是有鬼是不是?根本魔球!」
布雷微微地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過沒多久,校隊要去參加一場小型邀請賽。
卡榮原本沒打算讓布雷上場,畢竟他是新手。
但就在第二場,主投手臨時手抽筋,沒辦法出賽。
教練走過來,看著布雷說:「去熱身。」
布雷第一次站上正式比賽的投手丘。
對方的打者是個身形高大的五年級生,握著球棒像頭牛。
第一球投出,太偏,裁判判四壞球保送。觀眾席上開始有些竊笑聲。
第二球被打成界外。第三球也是界外。
布雷深吸一口氣,回想起平時在宿舍牆邊練球的樣子,
想起阿毛被球彈中的表情,也想起教練說過的那句話:
「不要怕錯,只要誠實投出你自己的球。」
他低下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球,接著抬頭,用熟悉的出手角度投出第四球。
球在半空中輕微晃動,打者猛然一揮,卻揮了空氣。
「三振!」
全場一陣安靜,接著響起掌聲。
布雷沒有多想,只是默默走下投手丘,教練拍拍他的肩膀說:
「不錯,布雷,你的魔球開始會說話了。」
他點了點頭,第一次覺得,這片紅土與天空,是他真正的歸屬。
第二集:宿舍的火與汗
布雷正式加入球隊以後,搬進了學校後方的舊宿舍。
那是一間鐵皮搭成的低矮建築,晚上會有風穿牆而過,木床嘎嘎作響。
八個隊員擠在裡頭,分上下舖,每晚誰先睡著誰就贏,
因為會打呼的、說夢話的、還有會踢人的。
布雷選了靠窗的下鋪,鋪了件薄薄的棉被。
他的枕頭是自己帶來的小背包,裡頭裝著一顆練習用球。
第一個晚上,他睡不著。
窗外的蟲鳴此起彼落,屋頂像是有什麼動物在走動。
他睜著眼睛看著木頭天花板,聽見上鋪傳來阿毛的聲音。
「欸,還沒睡喔?第一晚會不習慣啦,等打過幾場比賽,你會想念這張破床的。」
布雷笑了一下,沒回話。
接下來的訓練才真正開始。
早上六點,卡榮教練吹哨集合,全隊穿著紅色訓練衣,在山路上慢跑。
跑到半山腰會經過一座涼亭,大家總會趁機偷喘兩口氣,再繼續跑回來。
早餐是稀飯配菜脯,有時會加一點炒蛋。
吃完後,上學上課,但只要一下課,大家就會像脫韁的馬一樣衝到球場。
午休練守備,放學打擊練習,晚餐後是投球與跑壘。
卡榮教練的要求嚴格,守備失誤要做蛙跳,投球沒進本壘要重投二十次。
布雷從來不喊累,但也從來不笑。他
默默地投,默默地接,偶爾會在牆邊獨自練轉腕,手肘與肩膀常常磨得發紅。
有一次,大家在做體能訓練時,
小岱忽然開口說:「嘿,有人以為自己投得怪一點就了不起喔?來跑一圈就慢得像烏龜。」
小岱是隊上的游擊手,速度快、動作俐落,也是全隊最早進來的孩子。
他對布雷這種沉默又突然冒出頭的新手很不爽。
阿毛連忙說:「喂喂,布雷很拚耶,他只是話少啦。」
小岱瞪了他一眼:「他連配球都不講一句,你怎麼知道他拚?」
布雷沒吭聲,只是低頭繼續做伏地挺身。
那天下午,卡榮教練突然宣布隔天全隊要上山拉練。
第二天早上,他們一行人背著裝滿水和乾糧的背包,沿著山路往上走。
中午抵達一個林間營地,大家開始搭帳篷、生火、煮泡麵。
傍晚時山裡突然下起雨來,帳篷進水,大家擠在一塊防水布下取暖。
火堆燒得小小的,大家輪流伸手烤襪子。
雨聲滴滴答答,空氣中瀰漫著濕土與泡麵混合的味道。
在那樣的夜晚,小岱主動走到布雷身邊,把一塊乾的毛巾丟給他。
「你昨天丟的球,最後那一顆,滿準的。」他低聲說。
布雷接過毛巾,點了點頭。
那一刻,他們之間的距離像是被雨水洗掉了什麼,也像是火堆的熱氣悄悄把它融化。
隔天清晨,山霧籠罩整片林地。布雷站在空地上,對著遠方丟出一顆球。
小岱在一旁接住,兩人相視一笑。
從那以後,練球時他們開始交換意見。
比賽時,小岱會大聲提醒布雷注意跑者,布雷也會微微點頭示意下顎,
讓小岱知道他準備好了。
球隊也因此更有默契。
卡榮教練坐在場邊,咬著草莖,看著他們合作無間的樣子,嘴角終於露出笑容。
「少年們,終於開始長大了。」
這是一場汗與泥巴堆出來的友情,也是他們成為球隊一份子的第一步。
第三集:國中魔改計畫
布雷升上國中那年,部落的長老替他織了一頂新帽子。
上面繡著太陽與箭,象徵阿美族勇士要開始遠行。
他從山上搬下來,就讀縣裡的體育實驗班。
新學校大、學生多、設備也全,球場有紅土護理系統,
還有自動球機,訓練中心裡連投球動作都能拍成高畫質慢動作。
對布雷來說,這些一開始有點陌生,但不難適應。他依然話少,只專注練球。
不過,他發現了一件事。
他那顆「魔球」,開始沒那麼神奇了。
第一場校際盃,他照著以前的出手方式投球,對手輕鬆把球掃到外野。
第二場,他的變化球被破解,連續被敲出安打。
「你那顆球,看久就不怕啦,沒有速度,又沒有尾勁。」其他學校的教練這樣說。
連阿毛都忍不住私下對他說:
「不然我們研究一下新配球吧,你那顆老魔球,快變老掉牙了。」
布雷沉默地坐在球場邊,手裡拿著球,一顆一顆地轉。
他感覺到自己的肩膀有些緊,手腕彷彿不再靈活。魔球,是不是只是一場偶然的奇蹟?
他第一次懷疑自己。
卡榮教練來看他練球,站在旁邊看了好久。
「你的魔球,是從感覺來的。但你要學會用知識,把感覺變成力量。」
他說這句話時眼神平靜,像是對年少的自己說話。
那晚布雷開始記錄自己的每一球。
他把每次出手的握球法、旋轉方向、速度與落點畫在筆記本裡。
他開始學習解剖球路,請求教練錄下他每一次投球,慢慢分析自己揮臂的角度。
阿毛陪著他,把捕手手套磨破了一層又一層。有時投到半夜還不回宿舍,只靠便利商店的飯糰充飢。
有一次,他們在校園後山的小空地練球,風很大,
布雷突然改變出手方式,用一種幾乎像側投的角度投出一球。
那顆球飛出去時,像是被風吹了一下,然後突然下墜,彎出一個奇特的軌跡,直直砸進阿毛的手套。
「這球,跟以前不一樣。」
阿毛驚訝地站起來,「你那個手腕,剛剛是不是往外彈了?」
布雷點頭。
他把這個新角度命名為「滑旋魔改球」。
這顆球角度詭異,速度比以前快,進壘時會突然偏移,對右打者特別致命。
幾個月後,在一次對上南區強隊的比賽中,他第一次公開使用這顆新球。
當他第三次用滑旋魔改球三振對手主砲時,觀眾席爆出一陣驚呼。
對方教練在記錄本上多畫了兩道線,低聲對助教說:「那個布雷,球路完全變了。」
比賽結束時,布雷拿著那顆剛剛投完的球,放進口袋。
他知道,他的魔球又重生了。
但這一次,不再只是靠天賦與直覺,而是靠學習與鍛鍊堆出來的結果。
在回宿舍的路上,阿毛笑著對他說:「欸,我覺得你這顆球,可以帶我們去國際賽。」
布雷沒有回答,只是抬頭看了看星空,腳步比平常更穩。
他不知道未來會有多難走,但他知道,自己不再只是那個會投怪球的小孩。
他,是一個真正的投手了。
第四集:國際初試淚落場
那年暑假,布雷收到了人生第一張出國機票。
他入選了U15中華代表隊,將前往日本大阪參加亞洲青少棒邀請賽。
整個部落沸騰了,布雷的媽媽在教會禱告時還不小心哭出聲,
隔天就請人縫了一件新的白色練習衣,上頭繡著他的族名。
出發那天,卡榮教練把一顆舊球塞進他背包。
那是他國中第一場勝投用過的球,教練只說了一句話:「別忘了,你從哪裡開始。」
到了日本,一切都不一樣。
球場大得像電影院,觀眾席有記者和攝影機。
洗衣有機器人,午餐有烤牛肉和冰咖啡。
所有人講日文,翻譯老師忙得像打三壘的野手。
第一次練習時,布雷的投球被教練錄下來給全隊看。
影片裡他的滑旋魔改球彎得很誇張,投手教練點頭稱讚說:「這小子,有一手。」
但比賽正式開始後,情況卻變了樣。
第一場對上美國隊,中華隊打線毫無建樹,氣氛低迷。
第三局,先發投手被敲滿壘,教練回頭問誰能上場。
布雷舉起手,沒有猶豫。
他踏上投手丘,陽光照在球帽邊緣,
眼前的打者是身高將近一百八十公分的美國四棒,站姿如大樹一樣穩。
第一球,他選擇直球。砰,擊中左外野護網,幸好界外。
第二球,他用滑旋魔改球。打者沒有受騙,輕輕一推,安打。
第三球、第四球,換來連續兩分打點。
觀眾席上的鼓聲越來越急,中華隊的隊友也沉默了下來。
阿毛蹲在本壘後,眼神想安慰他,但布雷根本沒心思回望。
他開始急了,手指發抖,腳步浮動,投出的球愈來愈高。
第五球,被敲成滿貫全壘打。
全場沸騰,美國隊衝出休息區擁抱歡呼。
布雷站在投手丘上,沒有退場,也沒有舉手示意換人。
他只是盯著手中的球,然後緩緩把帽子壓低。
教練走上來拍拍他的肩膀,低聲說:「回休息區,這不是你的錯。」
他慢慢走下來,坐在最角落,低著頭。
沒有哭聲,沒有動作,只有肩膀在微微顫動。
這是他第一次,在比賽中流下眼淚。
不是因為輸球,而是因為他覺得自己辜負了那些相信他的人。
他想起媽媽繡的衣服,想起教練給的舊球,
也想起部落的孩子們坐在教室裡看直播時那雙雙亮晶晶的眼睛。
晚上,他一個人躲到宿舍陽台。手上握著那顆舊球,眼睛看著月亮。
他不知道下一場會不會再被派上場,也不敢問。
過了不久,阿毛出現在他身後,遞給他一罐熱可可。
「我問過卡榮教練,他說你以前也被打過爆炸,對吧?」
布雷點點頭。
阿毛笑了笑,坐下來說:「那你後來怎麼還敢投?」
布雷想了一下,輕聲回答:「因為我怕的不是失敗,是不再投。」
阿毛沒有再說話,只是拍拍他的背。
隔天早上,布雷提早一個小時起床,到後方草地投球。
他沒有喊人接球,也沒有計時。
他一球一球慢慢投,用呼吸調整姿勢,用腳掌踩實紅土。
他知道,這一次的眼淚,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
第五集:魔球之魂
清晨五點,天還沒亮,球場外的走廊上傳來規律的腳步聲。
布雷獨自練投,沒有捕手,就對著牆壁練習控球。
他的每一球都穩穩打在標記點上,手指緊握卻不僵硬,身體如一張拉滿的弓,柔中帶剛。
阿毛站在遠處,看著他投完最後一球,才慢慢走過去。
「今天是準決賽。教練說,如果你準備好了,會讓你先發。」
布雷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沒說話,只是默默地點頭。
準決賽對上韓國隊,一向以速度與戰術著稱。
他們跑壘快,打擊準,而且很會壓迫對手。
第一局一上場,對方就用短打加盜壘連下兩分。
布雷沒有慌,他沉著地看著每一個打者的動作,判斷對方節奏。
第二局開始,他改變節奏,用新練出的慢速曲球混合原本的滑旋魔改球,
對方打者出棒太早,多次打成內野小飛球。
第三局,他投出一顆角度極刁的變化球,讓對方主砲三振在本壘前。
韓國隊教練不斷下令換打序,但始終無法破解布雷的投球模式。
到了第六局,中華隊靠著阿毛與小岱的連續安打逆轉比分。
終場哨聲響起,全隊擁抱成一團。這是中華隊首次進入亞洲青少棒邀請賽冠軍戰。
隔天早上,決賽場地換到大阪巨蛋,觀眾席擠滿了人。
攝影機與媒體紛紛聚焦這場亞洲對美洲的經典對決。
對手是之前打爆他的美國隊。
走進場時,布雷的心臟跳得很快,但腳步卻無比穩定。
他戴上帽子,舉起手對觀眾席輕輕敬禮,然後走上投手丘。
第一局,他投出一顆快速滑球,打者看傻眼。
第二球,布雷用極慢的指叉球引誘揮空。
第三球,再來一顆內角高球,三振。
觀眾席爆出掌聲,連美國隊的教練也點頭稱許。
第二局開始,美國隊開始反擊。二壘安打、保送、觸擊,他們步步進逼。
第三局,對方擊出一記長打,追平比分。
卡榮教練在休息區望著布雷,沒有下達換人命令,
只說了一句:「你知道你是誰,就丟你該丟的球。」
布雷站回投手丘,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他想起第一次在部落學校投球的那天,
想起舊宿舍的雨夜,也想起那次在大阪落淚的夜晚。
這些記憶不再是壓力,而是他的力量。
他投出那顆魔球之魂。
那是一顆融合了他所有經驗與心意的球,速度不算快,但落點極準,旋轉像迷宮一般詭異。
對方主砲全力揮棒,打中球心,卻只飛出一道內野小飛球,輕輕落在蓓蓓的手套裡。
第六局,布雷靠著自己的打擊帶回超前分。
第七局,最後一局,對手最後一位打者上場,滿壘兩出局。
布雷走上投手丘,拿出卡榮教練送他的那顆球。
他知道,這是他要親手結束的比賽。
他舉起手,深呼吸,出手。
那顆球飛出去的軌跡像是被風引導,忽左忽右,進壘前突然下墜,打者揮空。
三振。
全場爆出歡呼聲,中華隊衝上場與布雷擁抱。
他沒有高舉雙手,也沒有激動吼叫,只是緩緩走到本壘前,把那顆球放入自己的手套中。
他抬起頭,看著觀眾席的方向,小聲說:「這顆球,是我們一起做出來的。」
當記者蜂擁而上時,他靜靜走回休息區,把球放進背包,背起球袋,朝陽光的方向前進。
那一刻,沒有人懷疑,這個從山裡走出來的孩子,已經成為真正的冠軍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