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Juan Barquin | 2025 年 2 月 6 日
如果你聽過這種梗就打斷我：青少年聚在一起玩音樂，然後慢慢面對自己的身分與未來。這在日本文學中某種程度上已成為定番，對於看過不少相關作品的人來說這並不令人意外——像是小玉由起的《坂道上的阿波羅》(Apollo on the Slope)、石塚真一的《Blue Giant》（藍色巨人）、濱路晶的《孤獨搖滾！》(Bocchi the Rock!)、武田綾乃的《吹響吧！上低音號》(Sound! Euphonium)、以及かきふらい的《K-ON！輕音部》，還有許多其他作品——以及它們的動畫改編作品。《K-ON！輕音部》是山田尚子於京都動畫時期改編的作品；正如評論家達尼·卡瓦拉羅（Dani Cavallaro）在她的研究中所寫，那間工作室專注於「平凡生活的奇蹟與困境」。山田的作品沉醉於日常與玩心，那種或許會被缺乏想像力的評論家說成「其實沒發生什麼事」的電影。她對少女們慾望與日常生活的執著，使得習慣觀看學園少女「生活片段」動畫的人容易對她視若無睹。但正是這些細節——角色們單純讀書或分享點心的瞬間，同時向彼此和觀眾揭示更多自我的時刻——讓她的作品活了起來。
山田尚子在新片《你的顏色》的處理方式，帶有類似的靜謐之美。在她的作品中，形式上的細節緊隨角色的情感狀態。電影中，主角竇子是一個如旋風般的年輕女性，她把人視為顏色；山田透過從較傳統結構的動畫轉為帶有柔和超現實畫面的表現，並以水彩與彩色鉛筆的塊面交融來呈現這點。這位異想天開的角色被一位前同學君和一個名叫路易的男孩所吸引，因為他們對音樂的興趣以及他們「顏色」之間的融合。正如前述作品，這三人為了應對生活中的困難而聚在一起演奏與創作音樂。
在《你的顏色》中，山田將《K-ON！輕音部》慵懶的節奏換成了更為緊湊的敘事。這是她第一部原創長片劇本——過去的作品要麼改編自漫畫（《聲之形》），要麼從動畫衍生（《莉茲與青鳥》）——山田打造出一部讓時間的短暫在每一個季節流轉中都可感受得到的電影，而她的動畫帶有一種溫暖，正好補足其人文情懷。她從不屈服於怠惰的蒙太奇或類似的敘事，而是沈醉於角色們在被光線充滿的房間裡建立羈絆的場景，無論是學校的金色時刻，還是寒冷教堂中的燭光。她的電影製作帶有一種耐心，與新海誠或細田守等較為張揚的導演不同，她在寫實與奇幻之間追求理想平衡的決心絲毫不減。這也延伸到了劇本，山田不覺得有必要對角色及其生活做過多渲染，而是倚重於責任與期待所帶來的情感包袱，將每一格畫面與音響注入特定情感。
正如竇子、君與路易在孤立中常被推到畫面的邊緣，鏡頭則聚焦在她們的眼神與手部動作，從環境中抽離焦點，強調微妙的表情與肢體細節。這些細膩的視覺提示皆與牛尾憲輔為片中所作的音樂相連結，像人物本身一樣既俏皮又充滿好奇。每一處精心設計的環境音景都凸顯敘事的情感節拍，並時常將各角色的樂器（吉他、特雷門與鋼琴）編織進牛尾的配樂中。這種刻意的設計甚至延伸到三首原創歌曲（〈行走〉、〈反省文－－真、善、美〉與無法抗拒的〈水金地火木土天，阿門〉），在劇中由各樂團成員分別創作，帶有聖詩般直指心底的歌詞（「我送給你，就站在那裡，一首我調音過的真實情歌」、「你的色彩刺入我的腦海」、「你和我，在這個宇宙裡，我們漂流直到終點」），並取樣了你會期望出現在青少年音樂人的素材（包括 Underworld 的〈Born Slippy .NUXX〉與 New Order 的〈Blue Monday〉等）。
儘管充滿一種純真的驚奇，《你的顏色》從未流於天真。也許它最成熟的特質就在於融入了信仰。竇子住在天主教寄宿學校這一設定，乍看像是美學上的選擇，但實際上反映出更深層的意涵：這類象徵性動作以一種親密的方式，幫助電影處理信仰的概念，不僅是對更高存在的信仰，也包括對自我的信任。雖然《寧靜禱文》（「神呀，請賜我平靜去接受無法改變的事，請賜我勇氣去改變可以改變的事，並給賜我智慧區分兩者」）與其說是宗教教義，更像自我復原的信條，但山田尚子將其作為某種論點來運用。這段話道出成長帶來的歷程，同時提醒我們人生在任何時刻（包括片中成年角色）都需要具備調適與挑戰周遭世界既有認知的意願。
在一個常常訴諸於欠缺說服力的「普世性」的老套類型中，山田尚子的作品在成熟度、溫柔感以及對信仰、酷兒身份與任何年齡都可能面臨的自我發現這一棘手概念的投入上，真實地與像 Stephen Cone 的〈公主成人禮〉這類影片相呼應。她的生活片段式敘事專注於人際連結與互動的細膩之處，並在整個故事中建構出在他人中尋得慰藉的安穩感。如果《聲之形》執著於處理對過去罪疚感的摸索，而《莉茲與青鳥》觸及了愛的焦慮，《你的顏色》則全然關乎在他人對我們的期待與在被歸類到某些角色之前那無限可能之間取得平衡——例如退學所帶來的負面印象之於君，或是路易的家人希望他讀醫而讓他對音樂的熱愛被束於暗處。正如竇子、君與路易那簡樸的志向——創作出能揭示自身真實並與經驗者產生連結的藝術——透過他們的音樂得以實現，山田也透過她的電影實現了相同的目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