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渝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
窗簾沒拉緊，有一點冷光從縫隙灑進來，剛好落在他的眼皮上。
他動了動，才發現不是只有自己在床上。身側有體溫，後頸那片皮膚貼著一個熟悉的胸膛，呼吸穩穩地落在他髮際間。
他整個人，被田栩寧半環著抱在懷裡。
——而且兩隻手，被對方緊緊抓著。
像是連睡夢中也不肯鬆開一樣。
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只是睜著眼盯著床頭那道模糊的光，過了幾秒才慢慢回想起來——
昨天夜裡，他又發作了。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腕，昨晚那點血早已乾涸，被簡單包紮過，還貼上了OK蹦。
再轉頭看向田栩寧，對方睡得不深，眉頭皺著，像還沒從驚嚇裡完全鬆懈。
梓渝忽然輕輕地笑了一下。
是啊，這哥……大概是怕他又來一次吧。
他沒想掙脫，就那麼被他抱著，一動不動。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真的被誰接住了。
這種感覺很陌生——也讓人貪戀。
梓渝動了動，試圖抽回自己的手。
結果手還沒掙開，就聽見頭頂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低低的，還有點沙啞：
「勸你不要亂動。」
他一愣。
「我現在的小兄弟很有精神。」
梓渝僵了一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
猛地坐起身，抬腳就朝田栩寧那邊踹了兩下。
「那就給我去撒泡尿再回來，別在這裡騷擾病人！」
田栩寧笑出聲來，也不躲，就那麼讓他踢。
梓渝嘴上這麼說，動作卻沒什麼力氣。
好懷念的感覺，真的好懷念。
好像回到拍戲的那些日子裡。
他回頭想撿起地上的外套，手剛伸出去，就被田栩寧一把拉回來。
對方半坐起身，從背後輕輕環住他，靠在他耳邊低聲說：「大寶，懷念嗎？」
梓渝怔了一下，他怎麼會不知道田栩寧故意用著池騁的說話方式。
「滾！滾一邊去。」梓渝猛地起身，手像想把雞皮疙瘩給揮掉似地亂甩。
田栩寧大笑，笑得肩膀都在抖，覺得現在的梓渝跟吳所畏重疊了。
他看著那抹逃進浴室的背影，還沒笑完，就聽見裡頭傳來一聲氣急敗壞的咆哮：
「別笑了！」
田栩寧終於鬆了口氣，嘴角忍不住又往上勾了勾。
他忽然發現——池騁，像是一個開關。
他從沒想過，梓渝會因為這樣回神。
就像池騁硬生生把他從深海裡拖了回來。
剛剛故意試了一下，效果群拔，那個有活力的樣子又回來了。
但昨日他記得，那個男孩最後說的話是：
「可是我不像吳所畏那樣堅強，如果我是他，會不會就不會這樣了？」
那句話，一直在他腦海裡迴盪。
讓他心疼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小渝，你想他嗎？
還是——你也一樣，想念那個「吳所畏」呢？
梓渝出來的時候，田栩寧已經回去了。
房間裡靜悄悄的，窗簾縫透出微弱的晨光，天已經亮了。
他走向床頭，拿起手機解鎖，螢幕亮起的瞬間，跳出一則訊息。
——來自田栩寧。
【田老師傳送了一張圖片。】
他點開，是一台自動販賣機的畫面，螢幕停在「請選擇商品」的介面，飲料欄亮著，右上角的紅燈閃了幾下。
微信上方還顯示著：「對方正在輸入中...」
他還來不及回應，下一則訊息就跳了進來：
【你今天要喝什麼？】
梓渝盯著那行字怔了一下，像是腦袋短暫當機了幾秒。
他低頭笑了笑，手指落在鍵盤上：
【你幫我選。】
想了想，又補了一句：
【我要熱的。】
田栩寧沒有馬上回訊。
他大概正在選。
幾分鐘後，一則語音訊息跳了進來，不長，只有三秒。
梓渝點開。
「已投幣，熱可可，請稍候取件。」
田栩寧的聲音帶著剛起床的沙啞，語氣卻一本正經。
梓渝沒忍住，笑出了聲。
他回了個偷笑的表情，又加上一句：
【謝謝田老師。】
不知怎的，那三個字敲完後，他又慢慢刪掉了「田老師」，只留下：
【謝謝你。】
他盯著那句話看了好一會兒，才按下傳送。
然後把手機放回床頭，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腕。
還好今天造型都是長袖。
他輕輕碰了碰OK蹦，有點痛，也有點癢。
下樓時，田栩寧已經站在大廳了。
他穿了一件淺灰色毛衣，領口翻著，手裡果然拿著一罐熱可可，罐身還冒著霧氣。
看到他過來，田栩寧沒說話，只把可可遞過去。
梓渝接過，雙手捧著，剛開口想說什麼，對方先一步抬手，輕輕點了一下他額頭。
「早餐吃嗎？還有一點時間。」
語氣仍是那種他熟悉的，帶點懶散的溫柔。
梓渝點點頭，想說「嗯」，卻在那一刻忽然想起昨晚他們之間那些沒說出口的事。
他有太多話想問，想確認，想解釋——
但最終他只是低下頭，輕輕說了句：
「你真的不怕麻煩？你現在好像才是我的經紀人。」
田栩寧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出來。
「怕啊。」他輕輕嘆了口氣，「但更怕你又不說話了。」
梓渝歪了歪頭：「我又不是沒跟你說話。」
「哇，現在話很多喔？」田栩寧挑了下眉，隨手一拍他肩膀，順勢將他轉了個方向：「走啦，吃早餐，出發～」
天氣晴朗，湖面泛著微波，光線像是被誰調過一樣，恰好灑在水面上。
田栩寧與梓渝一同坐上小船，由工作人員緩緩拉至湖中央——水面平靜得近乎無聲，只聽得見船槳劃過湖水的細碎聲響。
各自維持著自然的姿態擺拍。
一人坐在船頭，目光投向遠方；一人坐在稍後的位置，低頭撫著船沿，指尖在木紋上來回摩挲。
攝影師站在另外一艘船上，用長焦鏡頭捕捉那畫面，一連串快門聲清脆地響起。
拍攝中途，風輕輕一吹，吹亂了梓渝的瀏海。
他下意識抬手撥開的那一瞬，田栩寧剛好抬眼。
兩人的視線在空氣裡短暫交會——只有一秒，但像是撞進了某個默契的深處。
快門聲同時響起，攝影師的語氣藏不住喜悅：「好看，好看。」
接著不知道是誰先開口說了什麼。
梓渝忽然仰頭笑了出來，眼角甚至擠出了細細的皺紋。
那笑意帶著陽光，帶著風，也帶著一點久違的輕鬆。
攝影師立刻按下快門，一幀接一幀，快速捕捉著這份美好。
那場拍攝，他們笑了很多。
遠處站著的經紀人靜靜看著，沒有打擾，只是輕輕彎了彎嘴角。
這孩子，好久沒有這樣笑了。
夕陽將老街巷弄染上一層溫暖的金色，光影拉長，一切都慢了下來。
街角有一台老舊的自動販賣機，燈光閃爍，機身上貼著幾張泛黃的貼紙，成了背景中極具氛圍的點。
梓渝站在販賣機前，低頭看著飲料選項，指尖停在某個按鈕上方，像是在猶豫。
滴滴——喀擦。
快門聲響起。
這時，田栩寧從他身後走近，腳步輕得幾乎沒聲音。
他的身影剛好擋住夕陽一角，斜斜的光被他切斷一部分，影子正好落在梓渝肩頭。
他順著梓渝的視線看過去，沒多問，直接伸手，替他按下了那個猶豫已久的選項。
滴滴——喀擦，喀擦，喀擦。
攝影師的快門聲開始密集起來。
梓渝一轉頭，沒想到田栩寧靠得那麼近，微微一愣，身體下意識地往後靠，貼上了冰涼的販賣機外殼。
田栩寧沒有退開，反而順勢一手撐上他耳側的販賣機上緣，身體微傾，剛好將他半圈住。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十公分，氣氛驟然緊了起來。
攝影師一眼捕捉到這幕，沒有出聲指導——因為他根本不需要引導。 快門聲一聲接一聲，不肯停下。
沒有人說話。
他們只是靜靜對望。
金黃色的夕陽灑在梓渝的側臉上，眼睛泛著光，像是閃著一點點水氣，又像是藏了什麼話沒說出口。
梓渝忽然笑了。
那笑容輕得像風，卻像讓整條巷弄都靜了下來。
田栩寧也跟著笑了。
沒有語言，但那笑意之間的默契，早就溢出了鏡頭。
下一秒，田栩寧額頭輕輕碰上梓渝的。
攝影師忙著捕捉畫面，手指幾乎沒停過。
梓渝眼睛微微眯起，看起來像全世界最幸福的孩子。
田栩寧的鼻尖輕輕的、慢慢的碰上了他的——
一個幾乎無聲、卻震得人心一緊的觸碰。
眼神、距離、表情，還有夕陽與光影——
每一幀都像是一個快要說破的祕密，一個終於浮上海面的情感瞬間。
攝影機記錄下這一切，卻沒有人說得清，那張照片裡，到底留下了多少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