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多,天還沒完全亮。
窗外的雨停了,雲層透著一點灰亮的光,像是甦醒後的第一道呼吸。
房間裡仍然昏暗,只有窗簾邊緣透進一絲微弱的晨色。
梓渝醒得比田栩寧早。
他沒動,只是靜靜地躺著,睜著眼,看著眼前那張熟悉又近得不真實的臉。
對方還在睡,呼吸均勻,唇角微微下垂,像是陷在什麼不驚擾人的夢裡。
他的手臂還環在自己身後,溫度緊貼著後腰,像是整晚都沒移動過。
梓渝慢慢轉過頭,額角靠近他的胸口。
不小心動了一下,那隻手臂下意識收緊了些。
他頓了一下,沒再動。
那一瞬,他不知道該做什麼。
腦中一片空白,卻有種微熱的情緒在胸口慢慢擴散。
那是殘留的情感,也是某種遲來的真實。
昨晚的事,不像夢。
身體還記得,呼吸還未平穩,眼角也還有乾掉的鹹味。
——但他沒有後悔。
他只是躺著,像是在等什麼,又像還沒決定要不要面對什麼。
「現在我們是什麼關係呢?」思緒又飄到這了。
窗外傳來第一聲鳥鳴。
他轉頭看了一眼,又立刻收回視線。
田栩寧還在睡。
眉眼放鬆,毫無防備,甚至連他靠得更近一點也沒有反應。
梓渝看著他,忽然有點悲傷。
像是在這個人身上下了一道詛咒。
田栩寧醒來時,天已經泛白。
他沒急著說話,手臂收了收懷裡的人。
人還在,體溫微涼,卻安靜得不像話。
過了幾秒,梓渝開口了。
聲音不重,也不急:「我有件事想說。」
田栩寧嗯了一聲,聲音還帶點初醒的慵懶。
他沒有轉頭,也沒有看他,只是繼續說下去:
「有時候我會覺得……我像在詛咒你一樣。」
語氣輕得像霧,卻壓著一股太過平靜的冷靜。
「你一靠近我、對我好,我就忍不住想依賴你。」
「但你知道嗎……我怕那個感覺根本不是愛,是我還沒學會怎麼救自己,所以想抓著別人的溫暖。」
他偏過頭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開。
「我曾經以為,只要有人夠愛我,我就不會繼續腐爛。」
「可是她也跟著我一起爛下去了。」
語氣沒有起伏,卻聽得出那是經年累月的殘骸,終於沉下的聲音。
「我想清楚了,我不想再拖誰一起下去了。你不該是那個人。」
他說到這裡才真正看向田栩寧,眼神難得的清醒,像是經過長夜之後,終於敢對著晨光說話。
「對不起,讓你跑這趟……」
他聲音低得像是在跟自己說。
一般人聽到這種話,
你可能大概會覺得——你玩我呢?
昨晚才讓我抱著你睡,天一亮就趕人走。
田栩寧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慢慢消化這場荒誕得有點過分的獨角戲。
他已經28歲了。
這點初中生式的小情緒,算什麼?
像是疼痛文學看太多的中二少年,
一邊說著「我會拖你下水」,一邊又哭著求抱抱。
哎。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語氣不輕不重:
「梓渝老師,你真的很難搞。」
他笑了笑,語氣像開玩笑,但下一秒,指尖抬起他的下巴,語氣壓了下來:
「你是不是有一點太自以為是了?」
梓渝一愣,還沒回話,田栩寧就接著說:
「給我一個機會,我會讓你用自己的雙腳走出來。」他頓了頓,眼神定定地看著他。
梓渝聲音很輕:
「那如果有一天…」
田栩寧看著他,語氣平靜卻堅定:
「不會有那天。」
見他眼神還沒完全從糾結裡抽離,他沒給對方任何逃跑的空隙,緊接著補上一句:
「好。」
「那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答應你,我會毫不留情地推開你。」
說到這裡,他微微傾身,眼神掠過梓渝的臉,在那顆額角痣上停了一下,伸手輕輕戳了戳,語氣柔和下來:「到時候你會放我走嗎?」
梓渝沒立刻回答。
「推開你」這三個字像根細針,悄無聲息地刺進心口。
窒息感慢慢爬上來,他眼神晃了一下,像是記憶深處有什麼被喚起了。
過了幾秒。
「……會。」
尾音還帶著一點隱隱的顫抖。
「我會放你走。」
田栩寧看著他,嘴角微微勾起,像是早就知道這個答案。
他的梓渝已經不一樣了。
那個總是把自己傷痛藏起來、不願承認脆弱的孩子,在這一刻,終於鬆開了一段勒住自己的繩索。
——會把人拖下泥沼的人,是不會在這時候選擇放手的。
因為他曾經體會過,那份沉重如枷鎖的情感。
正因如此,他更明白——
愛,不該是一道詛咒。
而他,終於學會了,該怎麼去愛一個人。
田栩寧沒有再多說,只是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後腦,將人抱進懷裡。
「你會好的,鄭朋小朋友。」
語氣溫柔,像是某種註解,也像是一種重新召喚。
「因為你已經不一樣了。」
梓渝一愣,有點訝異地抬頭。
「……你突然叫我本名,好奇怪。」
田栩寧低頭笑了笑,手臂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