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生活單元啟動的前一晚，金起範又在熄燈前最後一刻敲響了崔珉豪的門。
門開了，暖白色的邊燈在地面拉出一圈柔和的暈，崔珉豪靠在床沿，看向他，眼神沒有意外，反而像是在等一個必然會到來的理由。
「我來給你最後的心理預備。」他開口，聲音沉穩得像例行公事，帶著無可挑剔的專業距離，但走進房間後，他卻沒有立刻開口談測試細節，而是讓視線在對方身上停留了比平時更久的時間，仿佛要把這張臉、這個姿態，刻進記憶。
「三天，」金起範坐下，雙手交疊在膝上，像是在斟酌每一個字，「意味著我無法及時介入你的反應，也無法確保每一個變數都在我手裡。」他刻意用「介入」而不是「干涉」，像是提醒——這是保護，而不是限制。
崔珉豪輕輕挑起眉，語氣平淡得近乎無辜：「聽起來，老師對這件事不太放心。」
「我從來不放心那些不在我掌控裡的事。」金起範的目光很深，聲音卻輕得幾乎要與呼吸混在一起，「尤其是你。」
這句話在空氣中沉了兩秒，下在水中的雪，沒有水花，卻在暗處攪動著看不見的漩渦。
崔珉豪沒有移開視線，只是緩慢地問：「老師是因為研究，還是因為……別的？」
金起範的唇角幾乎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那是一瞬間的破綻，卻被他很快收回。
「不管是什麼原因，」他說得更慢，像是要讓每個字落得沉重，「記住——在這三天裡，我不希望從數據裡看到我不該看到的反應。」
這是一句警告，也是一種近乎私密的佔有。
「老師不希望看到的是什麼？」崔珉豪的嘴角微微彎了一下，那笑容裡沒有明顯的挑釁，卻帶著一種令人無法忽視的意味，「你如果不告訴我......或許，我會故意讓你看到？」
金起範的視線瞬間緊了半分，他沒有直接接話，只是伸手將對方額前落下的髮輕輕撥到一側，動作近乎溫柔，卻又帶著無形的壓制感。
「不要試探我，珉豪。」他的語氣很輕，卻讓房間裡的空氣緊了一瞬。
崔珉豪沒有躲開，只是保持著被撫過的姿態，眼神像是在衡量這條界線有多深，「也許……我只是在想，你會怎麼反應。」
短短幾句話，像是在透明的水面下互相試探水溫。
金起範最終收回手，起身走向門口，指尖在門把上停留了半秒，像是在確定什麼，才打開門走出去。
門闔上的聲音極輕，卻像是一道無形的界線被劃下——從明天開始，他無法再完全決定兩人之間的距離。
隔天清晨六點，G 區共同生活單元的門鎖自動解除。
系統播送了一段低音提示，意味著三天的「Partner 適應交流模式」正式開始。
房間的光牆漸漸亮起，模擬的晨光從一側潑灑進來。崔珉豪拉開房門時，看見對面同樣打開的門——李珍基站在那裡，穿著簡單的訓練服，手裡握著一瓶水，像是在等他。
「早。」李珍基的聲音很淡，卻比平常少了那層訓練場上的疏離感。
「你在等我？」崔珉豪挑眉，腳步慢慢走近。
「怕你不熟這裡的早晨流程。」他把水遞過去，指尖在瓶身上輕輕一轉，像是不經意地觸到對方的手背。
崔珉豪沒有急著接過水，而是低頭看著那雙握瓶的手，笑了下，「你比前幾天自在多了。」
李珍基沒有否認，只是聳聳肩後微偏開視線，「在這裡，我們算是……同一邊的人。」
這句話像是刻意的暗示，也像是在探路。
崔珉豪接過水，喝了一口，水珠順著喉結滑下，他感覺到對方的視線短暫地停留——這細微的注意力，沒有被監控數據標記，但金起範若在，肯定不會錯過。
早餐在公共餐台上已經準備好，兩人並肩走過去，腳步刻意壓低，像是在避開任何可能的聽覺干擾。
坐下後，崔珉豪用叉子挑開餐盤上的水果，隨口問：「你平常在 A 區也這麼安靜？」
「我不是一個多話的人。」李珍基看著他，嘴角幾乎不可察地勾了下，「況且和你在一起，安靜比較安全。」
這句話讓崔珉豪抬起頭，目光在對方臉上停了兩秒，「安全……是怕誰？」
李珍基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很慢地切下一塊水果推到他的餐盤邊，「你應該知道。」
那動作看似隨意，卻帶著一種不言而喻的共謀感。
在遠處的監控室裡，數據曲線緩慢攀升——如果金起範在場，他一定會察覺這種沉默裡的暗湧正在被一點點放大。
金起範站在監控室的光牆前，雙手抱胸，眼神凌厲的鎖定在中央那一塊即時畫面上。
畫面裡，崔珉豪正和李珍基並肩走向公共餐台，肩膀之間的距離比標準行為範圍表上允許的更近半步。
他沒有立刻說話，甚至連表情都沒有變化，只是盯著那半步的距離看了很久，像是要用視線測量出裡面藏了多少變數。
「早晨數據穩定，兩人情緒波動低於警戒值。」助手的報告平穩無波。
金起範低頭，在桌面光屏上快速翻閱實時心率曲線。
那條曲線在幾個關鍵時刻微微抬升——特別是遞水、推水果那兩次——幅度不大，卻精準地踩在他最不想看見的位置。
「調出慢放。」他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種壓在胸腔裡的力道。
畫面回到那一刻，李珍基將切好的水果推到珉豪餐盤邊，動作緩慢到像是經過計算。
金起範盯著那一瞬的眼神接觸，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了兩下。
「他們的互動超過了必要範圍。」他終於開口，語氣冷靜，像是在做一個純粹的專業判斷——沒有人看得出來，這份冷靜底下藏著的，不只是對研究干涉的遺憾，還有一種被挑釁的佔有欲。
助手看了看數據，又重看了一遍影像，他對這個判斷起了一點疑問，卻還是開口問道：「要介入嗎？」
金起範沉默了幾秒，像是在權衡。
他很清楚，一旦介入，就等於承認這場實驗已經被情感因素侵蝕。
而他不能讓任何人——特別是上層——看見這點。
「不必。」他收回目光，語氣恢復到研究者的平穩，「三天結束後再評估。所有互動數據記錄成專案報告，不許遺漏。」
畫面中，崔珉豪低頭笑了一下，神情很輕鬆。
金起範在光牆前站了很久，直到助手轉身離開，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那笑容像是一把細小卻鋒利的刀，割破了他精心維持的距離感，也讓他意識到，自己想要的，已經不只是控制。
第二天傍晚，單元外模擬著溫暖的暮色，天色由淺金漸漸染成靛紫，人工夕陽透過高處的光膜投下細碎的橙色斑點，餐後的空閒時段，李珍基坐在低背沙發上，手裡隨意翻著一份無關緊要的日誌，卻在耳尖靜靜捕捉到廚區傳來的水聲——崔珉豪正袖口半捲，俯身沖洗著茶具。
「你習慣晚上喝茶？」李珍基開口時語氣很平淡，像是在不經意地找話。
「習慣泡，但不一定喝。」崔珉豪低著頭回答，動作不急不慢，水流衝擊瓷壺的聲音在靜謐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李珍基起身走過去，站在他身側，目光落在他微微彎曲的背影上。「為什麼？」
「茶要有人一起喝才好，不然就只是有味道的水。」崔珉豪轉頭，看了他一眼，眼底有一種刻意不加掩飾的平和，那目光讓李珍基的手心微微收緊——這不是挑釁，卻比挑釁更讓人難以移開注意力。
他伸手接過崔珉豪手中的茶壺，兩人的指節在溫熱的壺身上輕輕碰過，沒有馬上分開。
貼在鎖骨上的監測片在同一時間亮起極細微的紅光，記錄下瞬間的心率攀升。
「那就一起。」珍基說。
茶香漸漸瀰漫開來，兩人並肩坐在低桌旁，沒有多餘的交談，只是隔著蒸騰的水氣看著對方。
遠在監控室的金起範，視線幾乎沒有離開那塊畫面。
茶桌間的距離在數據上仍屬安全範圍，但那份沉默的專注卻讓他感到一種難以名狀的壓迫感。
他看見崔珉豪微微傾身，替李珍基倒茶，液面在杯中輕晃，像是時間被刻意放慢。
金起範指尖在桌面上扣了扣，忍住了下令的衝動。
畫面繼續播放，暮色像一層緩慢墜落的幕布，將三人之間的張力悄無聲息地收攏在這個封閉的空間裡。
兩人的交流實驗算是很成功，至少從數據上看是這樣，上層對這樣的發展相當滿意，計畫在第三天共同生活結束後立即召開配對會議。
金起範在會議通知發下來的那一刻，指節在桌面上敲得發白。
他忍住了——怒氣壓在胸腔裡，像一塊燙到極致的鐵，動一動就會燙傷自己，他不能表現出來，因為沒人會理解這股情緒的真正來源，說出口的，只是冷靜到近乎禮貌的抱怨：「實驗節奏被干擾，長期觀察的純度會降低。」
但在心底，他清楚地想著——他沒辦法想像自己眼睜睜地看著崔珉豪被李珍基奪走。
他珍愛的、細心呵護的花朵，不可以就這樣拱手讓人。
第三天一早，人造林的光牆投下清晨專屬的柔和亮度。
李珍基和崔珉豪並肩走在濕潤的林徑上，腳下的落葉被踩得微微作響。
兩天的相處下來，崔珉豪並不反感這個 Adam，甚至可以說是……感興趣。李珍基的節奏慢，看似平淡，卻每一步都踏得堅定，帶著雄性特有的自信和侵略性。
那股不急不躁的態度，讓他忽然想起老師那天晚上對自己的囑咐——那種幾乎像警告的語氣。
他不是不想顧慮老師的感受，但眼前這個人……對他的吸引力太過直接、太過具象，像一種本能在拉他靠近。
微風掠過時，李珍基忽然側過頭，目光在他臉上停了兩秒，「你在想什麼？」
「在想……有些人，真不好忽視。」崔珉豪的笑很淡，卻帶著一絲明顯的挑釁意味。
李珍基的唇角幾乎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像是在壓抑什麼衝動。
兩人之間的距離，於是又在不知不覺間，縮得更近。
「你為什麼不像其他 Adam 一樣，急起直攻？」走在鋪滿濕葉的小徑上，崔珉豪側過頭，語氣裡帶著一點探究，「以目的論來說，那樣不是更簡單嗎？」
李珍基的步伐沒有停，只是慢慢收回視線落到他身上。
「因為我不在乎實驗結果。」他說得很輕，像是怕驚動什麼。
「不在乎？」崔珉豪挑眉。
「成不成功，對我來說並沒有影響。」李珍基的語氣平穩，但每一個字都沉著落下，「我在乎的是你——崔珉豪這個人。」
他停了一下，像是要讓對方聽清楚自己接下來的每一個字，「我在乎你對我的看法，在乎你在我身邊時是不是自在，在乎你會不會……想依賴我。」
林間的光被霧氣攪動，空氣似乎在這句話之後變得更濃。
兩人之前就隱隱的曖昧，此刻像被一絲火星引燃，沿著視線與呼吸之間的距離迅速蔓延。
崔珉豪沒有立刻回話，只是慢慢停下腳步，側身面向他，眼神裡的探詢與挑釁交織在一起。
李珍基也跟著停下，那種沉穩的自信此刻被壓縮成一種幾乎可以碰到的壓力，逼近，卻不越界。
林間的空氣像被壓縮，連遠處傳來的人工鳥鳴都變得模糊。
崔珉豪微微仰頭看著他，眼底的光像是在審視，又像是在邀請，「你總是這麼慢嗎？」
「慢一點……才能看得清楚。」李珍基的聲音壓得很低，低到只在兩人之間流動，「你也知道，我想要的不只是配對成功，而是你。」
這句話像是直接貼在耳邊說的，帶著溫度和重量。
崔珉豪呼吸不自覺地深了一些，他沒有退，反而向前跨了半步，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能聽見彼此呼吸時胸腔的起伏。
「我不會逼你，」李珍基的聲音壓得很低，近得好像只屬於兩人之間的秘密，「但我想讓你知道，你可以選擇我。」
那句話像是推開了什麼門。
崔珉豪看著他，感覺胸口的熱意正一點點向上湧，帶著衝動，帶著某種難以名狀的安全感。
李珍基沒有再說話，視線在他眼睛和唇之間緩慢移動，像是在等一個默許，他們就這樣對視著，誰也沒有先動，但氣息裡已經滿是將要燃起的火。
外頭的霧光透過樹葉篩下來，打在他們之間那一小片距離上——
只要再前進一點，就會跨過那條線。
監控室內，光幕上那片人造林的影像被放大到幾乎佔滿整個視野。
金起範的目光死死鎖在畫面中央——崔珉豪與李珍基之間，那段短到不能再短的距離。
他看見李珍基的視線落在崔珉豪的唇上，看見崔珉豪並沒有退，甚至微微傾向前。
指尖在控制台邊緣無聲地敲了兩下，金起範很少有這樣不耐的動作，他的呼吸比平時快了一些，握著觸控筆的手指節泛白，卻依舊維持著一貫端正的坐姿——
只有膝蓋不自覺地收緊、腳尖抵住地面，暴露出那份急切的克制。
心律監測數據在另一側的螢幕上跳動，紅色的波峰像是故意在嘲諷他。
崔珉豪的曲線高得不正常，間隔不穩，數據閃爍的頻率與畫面裡那種將要燃起的張力完美同步。
他知道，這是那個Adam的節奏——緩慢、精確，卻能一步步侵入人心，而自己，正在眼睜睜看著那朵他小心守護的玫瑰，被另一雙手觸碰。
喉嚨緊了緊，指尖在觸控板上滑過，金起範的聲音終於響起，冷靜、無懈可擊：「結束測試。」
旁邊的助理愣了一下，他補上理由，「受試者心律變化極不穩定，持續下去可能有損耗風險。」
光幕上的畫面在下一秒被切斷，林間的光影和即將發生的瞬間都被抹去。
金起範收回手，像什麼都沒發生過般靠回椅背，然而他的肩線依舊繃著，在看不見的地方，指尖深深嵌進掌心，直到一抹鈍痛才讓他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力道。
走廊的門一合上，外面的腳步聲全被隔斷。
金起範站在檢測台前，手裡的資料板顯示著剛剛終止的數據曲線，波峰與波谷如同某種失控的脈搏。
「你的心律變化太大了，」他語氣平靜，卻像藏了刀，「如果繼續下去，對你的負荷會是不可逆的。」
「所以你提前叫停？」崔珉豪坐在檢測台邊，側過身看著他，嘴角帶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以為老師離開E區之後沒有這麼大的權力。」
「你是『我的』受試者。」他特別加重了那兩個字，幾乎是咬牙切齒。金起範將資料板放下，往前一步。「我不會讓你出事。」
「是因為實驗需要，還是……」崔珉豪微微仰頭，直視著對方，刻意停頓，讓最後兩個字像重擊一樣打破平靜冰面，「因為我？」
金起範的肩膀緊了一瞬，指尖在資料板邊緣無聲摩挲。他沒有回答，只伸手去拿感測器，低下身貼到崔珉豪鎖骨旁的皮膚。那瞬間，兩人的距離幾乎沒有縫隙，彼此呼吸交錯。
崔珉豪沒有後退，反而抬起手，指腹輕輕按住金起範的手腕，「老師，」他的聲音低得像是要鑽進對方的耳膜，「如果是因為我，那你能做到哪一步？」
金起範抬起眼，與他對視的瞬間，所有壓抑的情緒都在視線深處翻湧。
「我能做到——」他頓了半秒，呼吸有些急促，「不讓任何人，碰你。」
「任何人？」崔珉豪故意追問，眼底閃過一絲挑釁，「包括李珍基？還是所有的Adam？」
金起範的下頜線繃得更緊，沒有立刻答話，卻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那股力道不算疼，卻帶著不容拒絕的佔有意味。
「我只是想知道——我在老師這裡，是不是比這個實驗重要？」崔珉豪低笑，像是找到了一個能讓對方失衡的按鈕。
沉默拉長，像一根細線緊緊繃住，隨時可能斷裂。
金起範終於開口，聲音壓得極低，「你比一切都重要。」
崔珉豪微微眯起眼，唇角勾起，像是對這個答案感到滿意，卻又不打算就此放過他，「那……讓我看看，你有多在乎我。」
金起範沒有退後，反而向前一步，手掌覆上他的後頸，額頭幾乎要抵在一起。
「不要逼我，珉豪。」他低聲說，語氣裡帶著近乎懇求的威脅。
金起範的手還扣在崔珉豪的後頸，指尖的力道像是在提醒他——這裡的空氣與距離，都在自己的掌控之內。
崔珉豪沒有閃避，甚至連呼吸都刻意放慢，像是要看看對方會不會先失控。
「老師，」他笑得很輕，眼底卻有淡淡的挑釁，或者說挑逗，「我只是想知道，你能為了我……違反多少規則。」
金起範的喉結微動，呼吸更沉了些。
「你不該用這種方式試探我。」他的聲音像是從牙縫擠出來的低鳴。
「可你剛才不是說了嗎？」崔珉豪側過頭，唇幾乎擦過他的側臉，低語得近得像私密告白，「不讓任何人碰我。」
「你為什麼不乾脆......成為我的Adam？」
那一瞬間，金起範的指尖明顯收緊，像是要將人完全鎖在掌心——
可就在他即將開口、甚至可能越界的時候，耳機裡忽然響起上層的冷靜聲音：
「E-區數據中心提醒，請立即到會議室進行討論，現有測試流程將暫停。」
金起範的瞳孔微縮，像是被硬生生從某種臨界點拉回來，他慢慢鬆開手，但視線依舊鎖在崔珉豪臉上，沒有移開。
崔珉豪直起身，眼底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笑意，「你想，他們會不在那裡給我安排其他的Adam？」
金起範沒有回答，只是拿起桌上的資料板，轉身離開，只是當他背對著的時候，手背的青筋依舊繃得明顯——那是他全力壓制衝動的痕跡。
走廊的燈光在他肩上投下一道道銳利的影子。
這場對話被打斷，但心底的佔有欲，卻像一團火，被更深地壓進胸腔，等著下一次徹底爆發的時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