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公叫阿壽,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他那雙手從年輕就磨出了厚繭,據說以前在糖廠做工,一把扳手能當筷子用。他不愛說話,但人家都說他心腸不壞。
阿爸叫阿吉,是阿壽和阿嬤唯一的兒子──原本是。
他出生那年,有個算命師傅路過村子,看了看阿吉的八字,捻著鬍子說:「這孩子命中注定是獨苗,百年之後,香火全靠他一個人延續。」
那時阿嬤剛坐完月子,聽了這話不知該開心還是怕。阿吉果真過了十幾年都是家中唯一的寶,雖然物資不豐,卻也吃得飽穿得暖。
但命運總愛開玩笑。誰也沒想到,在我爸十二歲那年,阿嬤竟然又懷孕了。年紀那麼大了,醫生都搖頭說危險,但阿嬤就是硬撐著生下了阿聰。
「真是老蚌生珠啊!」村子裡的人笑說。
我爸從那年起,命運就像一碗打翻的醬油滷汁,開始變了味。
阿嬤不再疼他了。阿壽也越來越沉默。家裡多了一張嘴,多了一份關愛,也少了一份給阿爸的耐心。吃飯的時候,他多添了一點飯,阿嬤就皺眉:「欸欸欸,你是豬啊?那麼能吃?叫你‘飯豬’剛好啦。」
從此,「飯豬」這兩個字像鐵鍊一樣套在他身上,每次晚餐都像審判一樣。
我爸不愛說話,也不反駁。他的脖子慢慢學會低下來,他的眼神學會躲避。只是我長大後才知道,那些飯,不是他真的餓,而是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飯,成了他最後的慰藉。
我就是在那樣的家裡長大的。從小,我就看著我爸沉默地吃飯,不聲不響地修理電風扇、換燈泡、洗摩托車。每做一件事,他都像在替自己贖罪一樣。
我不知道他犯了什麼錯。
如果出生就算錯,那這個家,是不是早就注定要壞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