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從來不是一口純甜,它像 Opera 的層次,在苦與甜的堆疊裡,慢慢成形。
在倫敦最後一年,我已經升上了甜點部的Demi-Chef de Partie,那是我第一次帶下屬。之後與先生搬到西班牙,因為語言不通,頭幾年我的職位只得降到廚助,之後才又隨著語言進步慢慢升回來。嚴格來說帶人經驗不算多,大部分的時候底下的人就算最資淺的都還有一些工作經驗。
而帶妮拉才讓我明白:帶毫無經驗的畢業生真的比較累。
我必須隨時關切她在幹嘛,雖然她不會偷懶,但常常迷失,好像硬要自己找工作卻不知道該做什麼。當雕像是畢業生最常見的錯誤,廚房這種打仗的環境,一個人只要站在那邊沒有動作就很明顯。
我教她除了我們排好的工作以外,如果都做好了就清潔,一邊清潔,一邊觀察,腦子要比身體還快。如果其他同事來了,看他們在做些什麼,問問需不需要幫忙...這些基本的工作方法以外,有時候也會教她一些亞洲菜的做法。
明明知道她動作慢,還特地留時間給她嘗試做員工餐。以前阿蛋也是這樣對我們的:給員工時間發揮創意,不但廚藝會進步,學到更多,他們也會更有動力工作。
我帶人喜歡講道理,不喜歡直接罵。罵沒有用的,而是要幫助對方自己思考。還好她聰明,只要把道理講給她聽,她會自己進步。
我們常常一邊工作一邊聽音樂,遇到一些比較簡單的任務,我們便會一邊做一邊聊天。聊她的友情煩惱、親情煩惱、想要出國、喜歡去Party證明自己長大了...
妮拉的女朋友是她學姊也是廚師,在另一家餐廳工作,是標準的T,很男性化的那種。她說她以前也曾經交過「男朋友」,只是名義上的男朋友,卻沒什麼感覺,也不想要有真的親密互動,而且一下子就膩了。直到女朋友的出現,才發現自己比較喜歡女生。
下班去更衣室換衣服時,幾乎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光。當廚師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喜歡過更衣室這種地方。一般來說在更衣室內,通常是同事一起快速換完衣服,像朋友一樣搞笑聊八卦,各自下班而已。
可和妮拉不一樣,我們一到更衣室便停下來,看著彼此——她會用那種很專注的眼神看著我,好像這是屬於我們兩的聊天時光。這時候我們絕不聊工作,她會開始聊她的心裡話,或是聊她喜歡的歌手、藝術家,我們會待上好一陣子。
這段更衣室時光幾乎成了我對妮拉情慾的培養皿:沒有工作、沒有壓力,只有我們喜歡的東西,而且只有我們兩個。我在傾聽的過程中找到的一些成就感,甚至好多時刻,我都忘記了她幾歲——這時候的她不幼稚,而是滔滔不絕說著自己想法的大人。
我開始明白,喜歡一個人並不是因為她成熟或完美,而是因為她讓你有一種專屬的時刻。
想到以前,活在框框外的阿蛋讓我感到格外有共鳴;大概也只有這樣的主廚能夠狂妄地不在乎一個人的履歷。《流蛋餐廳》裡也有少數像我這樣半路出家的基層,那是因為阿蛋從來不拘泥於形式和細節,他只看結果。
可妮拉就不同了,我們在這部分有巨大的落差,我常常感到她在某些時候像個死板的好學生。
「為什麼妳的紅蘿蔔和馬鈴薯會這樣切?」我走過妮拉身後,發現她切好的蔬菜形狀和我指定的不一樣。
「喔!因為昨天他們有特地跟我說,每個形狀都不一樣不專業,請我把滾刀塊改成Dice,這樣每一塊大小才會一樣。」
「『他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