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直接的要求黛菈利菈從來沒聽過。她瞇起眼，裝作考慮，卻按捺不住心跳加速。
在隧道時她以為亮出斐利責塔的名號會有用，但看了管理官的反應她不像剛才那麼篤定了。或許最好的方法就是付錢了事，然而——
黛菈利菈抿起嘴，一滴冷汗滑過燥熱發紅的皮膚。掉下來前她正在用餐，身上沒帶能用的貨幣。唯二值錢、能夠變賣的只有身上這套衣服和鋼筆。但要她赤身裸體不如直接殺了她，而鋼筆是她唯一能證明身份的物品。
管理官嘴上說很急，表現卻十足愜意。他大膽地上下打量黛菈利菈，黑黑圓圓的小眼睛讓她打了個寒顫。
「我現在沒帶錢。」她咬牙，「但只要你協助我，斐利責塔的塔主會給你豐厚的報酬。」
「這可不行，親愛的貴女。」管理官搖搖頭，沒下任何指令，周圍沒繼續前往工廠的奴隸卻自動將兩人圍起。「聰明的女孩肯定知道，上皇轄下的工廠是絕對不能停工的。我不能等，也不能離開這裡。」
說謊！你要真這麼怕，才不會留在這裡找我麻煩！
黛菈利菈怒目而視，管理官狀似驚嚇地提起粗壯的手臂，鞭子末端極其危險地擦過黛菈利菈的鼻尖，她幾乎能嗅到上面的血腥味。
「其實很簡單，貴女您本身就很值錢了。」
管理官怪笑，讓背彎曲，頭卻不低下，行了個嘲諷的禮。
這放肆的佞奴！
全身像又走了那條隧道一趟般燥熱，血液衝上雙頰。
約戒還有餘溫，黛菈利菈不確定她能否在鞭子揮到前碰到管理官。以對方的身份來說他說得十分含蓄，但意思明顯到冒犯。
「斐利責塔不會放過你。」
她花了好大功夫才從齒間迸出一句，而管理官如所料根本不害怕。不，或許打從一開始就沒相信她，覺得她只是運氣好弄到一套衣服，來這裡招搖撞騙。
「想好了嗎？親愛的貴女。」
等著吧！
黛菈利菈抓住腰部垂下的裙撐上半，像是只剩這個可以依靠。但其實拆裙撐的時候她藏了一段支架在腰帶裡。赭鐵的硬度加上支架銳利的尖頭，只要閃過第一下鞭擊絕對能刺穿這蠢奴的眼睛。
首先她得更接近一點。
黛菈利菈做出膽怯的笑臉，縮著雙腳往前挪動，同時用腿上的傷逼自己擠出幾滴眼淚。
「請幫幫忙，」敢讓我對奴隸低頭。你死定了。「真的，我現在真的沒錢——」
尖刺戳在一件皮背心上。看起來老舊洗薄的皮革擋下了黛菈利菈的全力一擊。
「哎呀，這不是『壯碩的懦所格』？好久不見！」
背心的主人還緩慢地把她往後推，直到黛菈利菈回到剛才爬起的位置。
「請冷靜下來。」
那人低聲說道。黛菈利菈沒聽話，嘶聲問著：「你是誰？」
一塊用藍線繡著火焰圖騰的披巾從眼前掃過，在黛菈利菈塵灰瀰漫的視野裡，有一瞬間彷彿是對巨大的羽翼。
黛菈利菈眨眨眼，發現那是一名瘦高的男人，披巾遮蓋了他上半張臉，隱約能看到捲曲的淺色頭髮。露出的嘴唇朝她一笑，轉頭走向滿臉困惑的管理官，親暱地拍著對方的肩膀。
「上次說的方向沒錯吧！我翻了過去五十年的紀錄，終於找到一條收益超過50%的路線。聽說『高帽子』很高興，如何？最近過得不錯吧？」
「托您的福。」
黛菈利菈憤怒地發現，管理官對莫名冒出來的男人比對她還恭敬。但她再衝動也看得出來男人在幫她解圍，於是開始在心裡給帝國主要都市點名逼自己冷靜下來。
管理官把鞭子插回腰帶上，揮手要奴隸們重新組成隊伍。
「『高帽子』幫我加薪了，下次去店裡我要喝到『早衰』，記得幫我準備好。」
「是『燦頌』啦！你這大舌頭。」男人朝管理官寬闊的胸膛揮了一拳，扭扭頭瞥向黛菈利菈。「這小鬼怎麼回事？」
管理官忙不迭開始訴苦，光聽他的言論還以為黛菈利菈是拿著一把能源槍衝進隊列大開殺戒。但可惜，就算準產少女的觸碰有提高好運的「傳聞」，帝國軍隊的能源槍卻是「吸取生命的惡靈」。以為帝國孕育生命為一生志業的準產少女別說碰，連看都沒看過。
「我不是故意的。」見對話告一段落，黛菈利菈趕忙上前辯解。「而且他們只是昏迷，休息一下就會醒來了。」
「昏迷？」男人回過頭。雖然看不到上半臉，但黛菈利菈可以明顯感覺到他的驚訝。「啊！妳果然是貴族呢！」
「什麼意思？」
黛菈利菈戒備地閃過快步走來的男人。他彎下腰，揪著一名倒地奴隸的衣領把對方拉起。
「他死囉，親愛的貴女。」
啪地一聲，在黛菈利菈僵硬的視線裡，穿著粗糙工作服的身軀無聲滑回地上。
「晶片需要時間才能與人體和平共處。您的『誡訓』稍微強大了點，這些可憐人承受不住。」
男人憐憫地搖搖頭，把奴隸大張的眼皮闔上。
「不過奴隸是財產嘛！您這也不算殺人，頂多算損毀財物。雖然也是犯法，但只要付點錢就沒事了。放心吧！」
「她說她沒有錢。」
彷彿她還不夠悲慘，管理官迅速補上一刀，手扶著鞭子握柄對她嘿嘿冷笑。溝鼠般的小眼睛又開始打量她，這次更加放肆，在她只穿著絲襪的大腿停了好久，久到黛菈利菈又握緊了裙撐的尖刺。
「我幫她付吧！」
男人突然開口，說著就伸手進皮背心裡掏出一疊紙。
他在打什麼主意？黛菈利菈懷疑地盯著他掏出筆，開始在紙上寫著什麼。
「『高帽子』沒那麼容易滿足，一定會再問你下一條線。」男人滔滔不絕，管理官默默點頭。「計算還要花點時間。這幾個座標可以幫你先賭他的嘴。你下次來店裡我再把終點告訴你。如何？很划算吧！」
轉眼間他就把紙折成一顆星，夾在兩根手指裡朝身後的黛菈利菈晃了晃。
「太划算了，」管理官面露飢渴，甚至嚥了嚥口水。「你怎麼那麼好心？有什麼企圖？」
「為尊貴的女士服務天經地義。」男人一本正經，「怎麼啦？你不是急著完成上皇陛下指派的偉大任務？」
「還有個更划算的方法。」管理官聲音一沉，迅雷不及掩耳地抽出鞭子就往男人身上揮。「搶過來就都是我的了！」
「卑鄙！」
黛菈利菈大叫，把尖刺拋出去。奴隸果然不能信任，恐怕就算剛才同意了也不會放她走！鞭擊攪亂了沈寂的霧，黛菈利菈看不到那男人的身影，只聽見尖刺絕望落地的清脆聲響。
「別掙扎了，在那乖乖等我！」
管理官哈哈大笑，鞭子隨笑聲及至。黛菈利菈閉上眼等待衝擊，卻突然有人抓住她的手，猛然把她拉出了攻擊範圍。
是那個用披巾遮住半張臉的男人。
「可惜了，難得之前合作這麼愉快。」他把黛菈利菈藏到身後，嘆息著朝管理官方向扔出了某種東西，然後拉著黛菈利菈轉身就跑。「希望你這一星期都搶得到廁所喔！上主憐憫！」
「剝、洛、克！」
管理官發出哀號，朝兩人甩出鞭子，但方向完全錯誤。男人腳步輕盈地拉著黛菈利菈在奴隸列隊中穿梭，他沒有回頭，卻輕易領著黛菈利菈閃過所有奴隸。
兩人奔跑著穿過塵灰組成的霧，像一艘破浪前行的輕艇。眼淚終於洗淨了眼中的灰，黛菈利菈抬起頭，想看清拯救她的英勇男人。
卻在他飛起的頭髮下看到奴隸的針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