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好奇怪,哈啾!」
出口的光看起來很近,但黛菈利菈走到氣喘吁吁,還是看起來有一公里遠。途中經過幾個看起來像是櫃台的地方,但不只沒有人,櫃台上的燈也沒點,櫃台後應該是放文件的櫃子也空蕩蕩。
雖然黛菈利菈絕對不會去碰,她也不得不承認此時就算只是一張寫了字的便條都能讓她欣喜若狂。「都是編號,又是編號……」
她已經看膩了。前兩碼一直都符合「街層+方位」的猜測規律,卻對解決眼下的困境無濟於事。最後一碼的字母可能是某種分類的代碼,而編號者不知出於什麼該受詛咒的自虐心理,黛菈利菈只能確定那絕對不是頭字母。
帝國的國徽倒是一直都在,看著下方的箴言黛菈利菈多少能鎮定點,但緊追在後的那個「9」馬上就讓她更焦慮,腳步不由得加快,巴不得馬上離開這上主知道是哪裡的地獄。
她蒙著頭趕路,終於覺得出口變近了。但空氣也變混濁了,而且很臭。精緻的刺繡手巾適合遮掩輕笑,完全擋不了四處飄散的惡臭。
那像是混合了肉類烤焦、發酵、和其他她認不出來、但肯定不是好東西的異臭。奇異閃爍的塵灰從她掌下鑽進嬌弱的鼻腔,讓她只能毫無形象地猛打噴嚏。
「而且地板踩起來好噁心,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啦!」
黛菈利菈嫌惡地把鞋底往地板猛蹭,想把那彷彿吸住鞋跟的古怪觸感弄掉。
布料奇怪的吸收能力似乎也到了極限,大腿上全是汗。她有股衝動想乾脆別遮了,但最後還是矜持地拖著臨時長裙繼續走。
「到底為什麼這麼熱……」
汗水讓她自豪的淺色頭髮全黏在脖子上。黛菈利菈終於忍不住用衣袖抹了把黏膩的額頭。上層一直都很乾爽舒適,就算在開放的街道上也隨時有依四季做出細微溫差的涼風。要說整個深層都市哪裡會有這種高溫……
黛菈利菈抬頭望向拱門上的牌子,絕望地瞪著那個彷彿在說「我早跟妳說了吧」的「9」。
只要找到人,一個人就好!只要把鋼筆給他看……
她全副希望就在那隻鋼筆上了。等人追蹤約戒的信號來救援是比較輕鬆,但如果這裡真是第九街,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要不是剛才那個奴隸隨便碰她,害自己被電昏,她哪需要一個人在這種骯髒地方到處亂走?
腰上的布越看越不順眼,黛菈利菈很想隨便丟什麼發洩,但今天已經發怒太多次了,她好累,只想讓女僕幫她好好洗個澡,再找個乾淨、柔軟、有三層厚絨墊的床躺下,聽著樂手甜美的搖籃曲入夢。
得找到管理官或是祭司,或隨便一個平民都好。
出口近在眼前,隧道是微微往上傾斜,這個角度只能看到灰白的天空。黛菈利菈咬牙,深呼吸重重踏出一步。
隧道外的景緻意外寬廣,灰色的方形建築一棟接一棟排列在地上,比起人居住的房子更像某種未經切割的建築材料。黛菈利菈把頭仰到極限,才看到從巨大圓頂中央垂下的那細細一根、彷彿一條金線的機關電梯。
圓頂是灰白色的,將電梯下方來自大神殿本體的光反射至各處,加上密密麻麻、沿著無數梁柱與建築壁上設置的晶煤燈,整個空間的亮度其實不亞於第三街的正午。但四處瀰漫的霧氣遮蔽了視野,黛菈利菈幾乎只能看到街道的對面。
「霧」中隱隱看得到行人正在慢慢走動。黛菈利菈振奮了起來,拖著臨時長裙朝人影走去。
「我是黛菈利菈.斐利責,我——」
她的話語僵在空中。
奴隸,滿坑滿谷的奴隸。
高矮胖瘦不一,年齡外貌也各異,但所有人都是一副彷彿被抽空靈魂的空洞表情。
奴隸們排著隊,緊挨著前面一個人沿著街道往前走。身上穿著統一形式的灰色工作服,從頭到腳沾滿塵灰,後頸殖入晶片的孔洞還留著血。
奴隸算了吧!根本聽不懂人話。
黛菈利菈忍著噁心搜尋管理官模樣的人。她記得這些人身上會有某種標記,藉此與身份相同但更低等的奴隸區別開來。
「是徽章還是刺青?啊!管他的!你!你的管理官是誰?」
她不能碰奴隸——也不想碰——以免約戒又發出電擊,所以她選了一個眼神看起來比較清醒的老奴隸問話。老奴頓了一下,似乎想停下來但被身後的人推著走。他一個重心不穩從隊伍中跌出來,把地上累積的厚厚一層灰揮了起來。
「你在搞什麼?」
黛菈利菈迅速用手巾摀著鼻子後退,卻沒想到身後突然冒出另一支奴隸隊伍。某人不知是有易還是無意地扶住了她,黛菈利菈剛感到不妙,右腕的約戒「劈啪」放出電擊。
耳畔傳來一聲悶哼,黛菈利菈跌坐在地,然後在她有辦法起身前,隊伍裡下一個奴隸來不及煞車直接跌到她身上。
好一段時間閃光和爆裂聲不絕於耳,約戒變得前所未有的燙。奴隸身上的焦味和臭味毫無阻隔地灌入黛菈利菈的鼻子,她想尖叫,但剛張嘴就吃進一大口灰。
這是地獄!她在心裡哀號,胡亂伸出手在地板上亂抓,希望能找到任何能幫助她從一堆奴隸底下爬出來的機會。
我怎麼這麼倒楣!
盲目中她搆到了某種凹槽,一點一點把自己「拔」了出來
「嘔!」
一自由她立刻不顧形象趴在地上,努力把嘴裡的灰吐出來。她這輩子還沒這麼狼狽。眼睛裡也進了不少灰,但黛菈利菈不敢用已經沾滿唾液和不明物體的袖子去抹。
前方傳來一陣不規則的腳步聲,一個巨大的影子籠罩在前,黛菈利菈抬頭,差點嚇得跌回奴隸堆裡。
「女人,妳幹了什麼好事?」
模糊的視野裡,管理官朝地上揮了一鞭,低沉粗啞的嗓音充滿怒火。他比周圍弱不禁風的奴隸都大上一號,身上的制服是深灰色,胸口閃著小小的銀光。
是徽章。黛菈利菈瞪著那支比苛維用的還要粗的鞭子,心裡咒罵著太晚想起來的自己,拎著不存在的裙撐起身,擺出高傲的姿態回瞪目露兇光的奴隸。
「我是擁有陛下高貴血脈的汲光者,帝國的貴族,你的主人。」
嚴格來說皇帝才是主人,但眼前的蠢奴不會知道。黛菈利菈聽母親說過很多次,早就期待著能親口說出來的那一天。她把頭仰得更高,滿意地發現管理官拿著鞭子的手垂了下來。
「我要回去上街。帶路吧!這可是你等奴隸的榮耀!」
「這的確是榮耀,貴女。」
管理官堆起了滿臉微笑。他恭敬低頭,語氣充滿諂媚。但他沒有放下鞭子。黛菈利菈緊張地捏緊手指。
「不過就像您看到的,小的正趕著把這些人帶去上工。讓這群骯髒的傢伙接近貴女是我的疏忽,不過您的……武器弄死了不少個。為了不讓偉大上皇託付的工作拖延,您是否能給我些補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