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光點在游走。
林洄溪感覺自己漂浮在黏稠的液體裡，無數記憶碎片正從指縫間溜走。她徒勞地想要抓住什麼，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們消散。
「我喜歡你。」「你願意嫁給我嗎？」
「相愛直至時間盡頭……」
少年清朗的聲音伴隨著煙花炸開的巨響飄過耳畔。那聲音越來越遠，連同戒指的反光和燙金字跡的相紙一起，化作點點星光湮滅在虛空裡。
「諾亞和N42，永遠是你的朋友。」
「你看到的，是我，還是他？」
「你願意看著我嗎？你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水滴形掛墜的閃光刺眼，兩雙一模一樣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視，暮色中的櫻花雨逐漸褪色。
「林洄溪！」
「溪溪……」
「小溪——」
無數聲音交織在一起，此起彼伏地呼喚著她的名字，每個音節都在分崩離析。
最後一聲「神女」的呼喚如同泡沫般破裂，留下死一般的寂靜。
機械女聲從遙遠的彼岸傳來：「格式化進度98……99……」
在意識徹底消散前的最後一瞬，她恍惚看見一道藍金色的光芒轉瞬即逝——
「100%。完成。」
氣壓閥釋放的嘶鳴聲讓她找回久違的真實感。林洄溪的眼球在緊閉的眼皮下劇烈顫動，睫毛沾著冷凝液的水滴。
刺眼的白光穿透眼簾，她本能地想抬手遮擋，卻發現四肢被柔軟的束縛帶固定著。
「生命體徵穩定。情感波動值：0。」冰冷的女性聲音從右上方傳來，「記憶與情感數據清除完成。」
模糊的視野裡，一個灰色的人影正在查看懸浮面板。他修長的手指劃過空氣，帶起一串一串流動的數據。
「嚴密監控她的情感數據。」男人的聲音精準卻毫無溫度，「任何波動都要立即淨化。」
水珠從睫毛滾落。林洄溪茫然地眨著眼，看著眼前這兩個陌生人。
白髮男人戴著反光的無框眼鏡，指尖分毫不差地按著古老的計時器。旁邊的女性仿生人把某種微型磁極貼片固定在她的太陽穴上，冰冷的觸感讓她的光學鏡頭微微收縮。
他們是誰？
我是誰？
這個念頭剛浮現，額葉就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某種程序立即清除了這個危險的問題。
「歡迎甦醒。」白髮男人俯下身，鏡片上流淌著數據瀑布，「或者我該說，歡迎重生。」
他的嘴角揚起一個完美的弧度：「認知檢測，告訴我你的名字。」
林洄溪張了張嘴——
空白。
溫暖的、柔軟的、疼痛的空白。
女性仿生人的瞳孔微微收縮，光學鏡片閃過一道藍光：「林洄溪女士，你感覺怎麼樣？」
林洄溪眨眼，虹膜呈現出灰藍色。她的聲音平穩得如同電子合成音：「系統運行正常。根據社交協議，請問『林洄溪』是當前交互對象的稱呼嗎？」
男性仿生人手中的機械計時器發出清脆的聲響。
「邏輯錯誤。」他的銀框眼鏡反射著冷光，「你的編號是L01。」
女性仿生人的指尖在數據板上快速滑動：「更正記錄。L01，這是你的永久識別碼。」
「確認。」林洄溪的頭部以精確的15度角傾斜，「編號L01已載入系統記憶庫。」
「L01，識別當前交互對象。」P29的計時器發出指令性的咔噠聲。
林洄溪緩緩轉動脖頸，光學鏡頭對焦時發出細微的嗡鳴。她的目光掃過面前兩人，虹膜中數據流短暫閃爍，隨後歸於平靜。
「未登記識別數據。」她的聲音平穩，不帶任何起伏，「請提供身份驗證密鑰，或錄入新用戶信息。」
S201的指尖在數據板上輕點：「用戶權限已開放。P29，社會安全穩定部門最高執行官；S201，直屬行動組組長。」
「權限確認。」L01的瞳孔收縮，完成最後一次身份校驗，「指令庫已更新。您好，P29執行官。您好，S201組長。」
P29無聲地向前移動半米：「執行記憶校驗程序。第一項：定義『洄溪之子』。」
「檢索中……」林洄溪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細碎的陰影，「未找到相關數據條目。」
「第二項：描述裴一鳴的身份特徵。」
「資料庫匹配失敗。」她的聲線沒有絲毫波動，「建議更新檢索參數。」
P29的指尖在計時器上輕叩兩下：「最終校驗：關聯詞檢索——諾亞與紀辰安。」
林洄溪的瞳孔突然放大0.3毫米，又立即恢復標準直徑：「檢測到輕微數據殘留，但仍未找到相關數據條目。」她歪了歪頭，「需要執行深度清理嗎？」
S201手指輕點數據板：「情緒波動監測：零。自主神經反應：零。」
「關於仿生人是否可能擁有情感。」P29轉換話題，「你的分析結論？」
林洄溪的嘴角上揚12度：「理論上具有研究價值，但實際應用存在重大缺陷。情感會導致決策效率下降37.6%，不符合最優運行準則。」
「很好。」P29合上計時器，「帶她去C-2區關押，繼續監測。」
S201點頭，做了個手勢。拘束帶自動解開，林洄溪順從地站起身，每一步都踏在最優路徑上。
走廊上，林洄溪突然停下。
「請問，」她的聲音依然機械，「為什麼我的處理器在檢索『諾亞』和『紀辰安』這兩個關鍵詞時，會出現0.3秒的延遲？」
S201的腳步微不可察地一頓。
「系統誤差而已。」她頭也不回地說，「不必在意。」
林洄溪點頭，繼續向前走去。
她的影子投在黑色地面上，乾淨俐落，沒有一絲多餘的顫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