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魂甲 The Golden Soulfr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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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列納斯星系,第六漩臂.塔斐納星域。

  在這片幽靜而晦暗的恆星系中,漂浮著一顆泛著金屬光澤的小行星。

  這座名為「電區六」的恆星系,繞行著一顆已死的白矮星。整個恆星系瀰漫著死亡的氣息,白矮星的光度微弱,宛如落日在地平線上的掙扎。

  這裡所有仍在公轉的行星都只作為唯一用途——透過自轉所產生的磁場變化來發電。

  該體系的建造者,在每一顆固態行星上築起了大面積的磁脈電廠,就像大片大片拋光的金屬板塊,密佈著無數的巨型鉚釘與嵌入式電路,將行星表面嚴絲合縫地覆蓋,令其看起來彷彿是一整顆人造的合金星體。

  為這幽暗而垂死的恆星系增添著一種宛如從深淵反射的希望與光澤。

  然而,在這冰冷窒息的地帶,每一顆行星的拋光表面下,都有隨著行星轉動而奔騰的龐大電流。它們組成了宇宙中已知規模最大的發電體系——瑟赫達斯系統。

  也是坎罕人引以為傲的發明。

  但在如此宏大而精密的結構中,也暗藏著恐怖的風險與危機。

  比方說,當行星深處的冷卻系統發生熱偏差而能流不穩的時候,滾雪球般的熱失衡便會熔燬蓄電晶體陣列的節流閥組,導致發電產生的磁脈衝無法有效共振同步,進而引發難以挽救的熔災與磁暴。

  而此刻,一顆名為馬伊司托姆的發電星,正瀕臨在這樣的危機中——

  並逐步邁向毀滅。


- I -


  「我不得不說——這真的很蠢。」娜克琳冷聲說道。

  「這絕對不蠢,我只是用不同的角度看事情。」亞斯通信誓旦旦地回應。

  「難怪你總是在緊要關頭與晉升擦身而過⋯⋯」另一個人低聲補了一句。

  一艘坎罕人的小型飛船正以高速駛入直通星球核心的導冷脈道。這是唯一能讓船隻與工程單位避開磁場變動的航道。但如今,逐步熔燬的晶體陣列已使這裡的力場防護系統瓦解,導致飛船不得不全力運轉能量護盾,以抵抗失控的撕扯力場與被磁脈加速的高能粒子流。

  即便如此,船身仍劇烈震動。

  「但你的『角度』令我們陷進一坑屎洞。」駕駛員娜克琳一邊調整螢幕上的航行參數,一邊操控那不具實體,由淡黃色電光構成的操縱盤。

  她的黑子鎧甲漆黑如無星虛空,頭罩內閃爍著急躁的金黃焰光,顯現著她的躁鬱與憂慮。那來自魂核的光芒被編織成一條光鏈,從頭罩後方延伸,如同一條霓虹游蛇般蜿蜒漂浮於空中。

  一切都不該如此草率與魯莽。

  「屎洞?」兩手閒置的亞斯通面向艙罩頂,像是在對空氣說話。「天哪!真是褻瀆!這是人盟的語言!」

  「我知道,我知道。」娜克琳敷衍地應聲。

  「娜克林同志,妳要相信這是至高無上的榮耀。」他用力抓握空氣,猶如緊抓自己的命運一般。他的頭罩乍然亮起晶光。「這趟任務,是永恆的展現,我們必須獨具慧眼,才能將困境之魘一舉殲滅。」

  「是是是,我明白,優秀的領導者總能用獨特的眼光看待這個世界,就跟您如此看重我們一樣。」

  「你們倆是令我驕傲的夥伴!」

  新的警報聲響起。

  「真是夠了。」鍅的頭罩周圍佈滿突出的增感器與長天線,此刻上頭的青色指示燈正微微閃爍。他雙手立掌聚攏,坐在後方的全感座椅上,頭罩緩慢地明滅,把感知力推至極限。「請你們隨時準備好,我不想錯過任何一個檢查站。」

  鍅是這個小隊的探測員,一名感知者,也是感知者中最優秀的。對於細微而無形的能量漣漪及電磁波動,他總是能精準地分辨與剖析。

  「飛官,看到了嗎?」鍅將思緒之眼共享給娜克琳。

  娜克琳馬上將探測員看到的東西標記於螢幕上的地圖。

  「準備降落第一個檢查站。」駕駛員擺動操縱盤,並加強能量護盾的結構強度。現在飛船的護盾在陰暗的導冷脈道中變得清晰可見,連螢幕上顯示的護盾波頻,也與娜克琳閃爍的金黃焰光同步了起來。

  「娜克琳同志,看到了嗎?我們使命的第一站!」

  「哼⋯⋯」鍅低聲嘆息。「我從沒看過如此紊亂的磁脈。但願鉻蟲不會察覺到這個地方,這鬼地方通通都是金屬。通通、都是、金屬。」他強調,頭部的光芒隨之閃動三次。「就跟拓倫淪陷時的條件一樣⋯⋯」

  「怎麼會一樣?馬伊司托姆跟拓倫最大的差別,就是有我在。」亞斯通說。

  他不是一個沒有危機意識的人,就是他的思維早已與常人不在同一個維度。娜克琳與鍅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在幾乎可以讓三艘海神級戰巡艦並行的圓筒狀脈道彼端,亞斯通望見一個位於脈道邊緣的小小光點。光點閃爍著攝人的熾白藍光。

  娜克琳控制著飛船慢慢橫移減速,降低磁脈對護盾的消耗。

  藍色光點越來越大。

  警報聲此起彼落。娜克琳伸手按下幾個閃著紫色光環的狀態讀數燈,螢幕上接連閃現了「允許風險」。隨後光環轉為桃紅色,閃爍頻率緩減,只剩部分的讀數燈繼續閃著紫光警報。

  飛官已盡可能用不會撕裂船體的方式來減速,藍色光點仍以恐怖的速度逼近——巨大的檢查站映入眼簾。

  「準備對接!」娜克琳喊道。

  飛船震動不已。她向右上方伸手,一道半透明的電光像是呼應她的動作般迅速包裹掌心。她輕輕拉扯,飛船再次減速。

  減速的慣性衝擊壓迫著整個艙體。

  在脈道檢查站的藍色指引燈光輝之下,他們看到一根短短的圓柱狀對接口。接口感應到飛船的靠近,緩緩張開一片海芋狀的金屬扇葉。

  忽然,幾片不知哪來的金屬破片從後方掠過,撞擊在護盾上,發出沉悶的緩衝聲。

  「快!亞斯通!你必須準備好!」

  「我隨時都準備好了!」亞斯通以一個充滿生氣與希望的語氣回應。他的頭罩散發出一片柔和的金黃白光。

  飛船與對接口即將接合。儀表板上的護盾能量讀數正以明顯的速度下降,船體的溫度讀數則緩慢攀升。

  停滯的船體將硬撐著與整顆發電星失序的磁脈及高能粒子抗衡,宛如在激流中等待救援的遇難者,被無情的洪流沖刷,直到體力與意識的盡頭。

  亞斯通仰首,金黃色的光芒持續發亮。他握上座位前方的電漿感應柱。隨著光芒的脈動,相應頻率的電弧產生並在感應柱上跳躍、延展,遍佈在座椅的四周,穿透一切物質般地反覆閃現。

  飛船成功接上檢查站,船體也趨於穩定,但仍有微幅由磁暴導致的顫動。此刻能量管線同步接通,護盾投射器開始充能,讀數穩定回升,船體的散熱系統全速運轉。

  「交給你了亞斯通⋯⋯」鍅低咕,頭罩的光芒黯淡下來。他的工作是定位,現在他只能祈禱。


- II -


  檢查站是建立在磁脈節點上的設施,這類調節節點簡稱為「MVRN」。這是行星級發電系統的穩場中樞,負責維持電磁場分布的相位鎖定、場強調節與向量導向,並防止能量場在高負載條件下出現嚴重的失諧或重連崩潰。

  此次進入導冷脈道的任務,即是由天火感召者臨時取代 MVRN 的功能,逐一校正失序節點,穩定偏差的電磁場,以避免系統過載波及星核能量機房,造成不可逆的損毀。當通訊屏蔽來源的電磁脈衝被壓制後,駕駛員將接管檢查站系統,啟動緊急自檢與相位校正程序,最終關閉整顆行星的發電機組。

  然而,天火感召者的職責並不僅止於感知電流那麼簡單,而是須以自身的魂核乘載磁脈,以身體及意識導引能流,甚至在必要時,創生一股足以抗衡磁暴的新電流。

  但——亞斯通還沒有那個資格。

  他還不是天火感召者。

  「長官,隨時與我們保持聯繫。」娜克琳迴身輕觸亞斯通的鎧甲。透過微暗電弧的連結,加深情緒與意識的傳遞。

  「嗯⋯⋯」亞斯通已經進入感召狀態。他的身體隨力場變化而漂離座椅,懸浮在空中。

  在感召狀態的目光中,檢查站的金屬化為一堵由雜訊構成的牆塊,而導冷脈道則成為一道無盡綿延至兩端黑暗的粒子長牆。大部分的東西都是如此黯淡,像是進入一個只有遙遠星芒的虛空,連船體也化為無數的訊號粒子。唯有兩位同胞的魂體,那如第一道晨光乍現般的金黃魂體,是如此的清晰而神聖,神聖而綻放光芒。

  還有電漿感應柱上的電弧、與娜克琳的意識連結、飛船設備的電流與護盾力場,所有能量體與電磁波動都穿透了周遭物質,浮現在亞斯通的真視目光之下,無所遁形。

  而回到船體之外,在雜訊長牆的後方,是令人目眩的雷電集束與翻湧的磁脈波紋。

  他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知道自己被貼上失敗者與問題者的標籤,也知道自己在同胞的眼中是個怎麼樣特別的存在。

  但那又怎麼樣?

  他深信「堅信」會帶來不可思議的力量。

  亞斯通深深冥想。力量在體內流動,意志在滋養著他的感官突觸。

  他鎖定一條在真視中緩慢閃爍的電流,節點失序清晰可見。他抬起手,試圖疏通那裡失衡的電位差。那裡的交互作用與堆疊的共振正毫不保留地給節流閥組施加災難性的壓力與溫度,而整個導冷脈道的每一座檢查站,都面臨同樣的隱患。

  亞斯通之所以無法晉升,就是因為他不能控制雷電。

  但他自己清楚——他不是不能,而是會失控。

  每當控制力達到一個精準點的時候,他體內就會突然爆發出巨大的能量。那股能量曾差一點殺死他自己。即使黑子鎧甲有明顯的熔毀痕跡,也沒有人相信他——沒有人相信他能在某個微秒內,於體內產生可以令金屬熔融的雷電。

  他要排除雜念,全神貫注在檢查站金屬牆後的能量節點上。

  他喚起全身每一處身為坎罕人的潛在天賦,想要取得身體與意識上的完全掌控,想要找到那曾經碰觸過的精準點。

  他要再次捕捉它。

  「亞斯通,」娜克琳提醒,聲音壓抑而急切,「我知道不該打擾你,但檢查站的結構強度正在下降,距離崩毀,還有九十秒。」

  鍅低垂著頭,碎念著一段難以辨認的聲音,像是在禱告。他的頭罩忽明忽暗。

  娜克琳盯著螢幕上的倒計時,同時不斷嘗試與檢查站的主系統取得連線。但在愈漸猛烈的磁暴下,一切都顯得徒勞。

  熾白的電流與錯綜的磁脈在亞斯通眼中化為多道交疊的殘影。他不知道那是真實情況如此之糟,還是自己的意識開始模糊。

  他覺得自己一部分的意識已經延伸出飛船艙罩,彷彿數條柔軟漫遊的觸手,想要抓住並連結牆後的節點。一種好像自己同時存在於飛船艙內,也同時存在於節點前的風暴下。這股拉扯感充斥著他全身的感知。

  他碰到了。

  亞斯通觸及了牆後的電流集束。

  隱約間,他依稀聽見娜克琳的聲音。

  分岔的電流殘影開始靠攏聚合。他用意識壓制那股離散的力量,卻仍被磁脈的強烈波動劇烈撕扯。

  娜克琳的聲音愈發急促,甚至有些激動。不行,他得要專注在真視之中。

  不對。

  他的意識在發燙。

  不,意識怎麼會發燙?

  電流那熾白的烈光深處傳來一道越來越清晰的啪唧聲。

  娜克琳在大吼,他聽見了。

  節點電流周遭有東西在潰散。

  是那些雜訊——

  是檢查站的結構!

  好不容易聚合的電流——不,磁脈的波動並沒有得到緩解。

  溫度急遽升高。

  忽然,一股來自胸腔,緩慢而深沉的脈動將他分離的意識重重地拉回。

  他聽見一聲巨響。

  「亞斯通!」娜克琳大喊。

  眼前的雜訊驟然收攏,如同關上的巨門,凝結成毫無情緒的金屬牆。電流與磁脈則瞬間隱沒其後,聲音、光亮,被一陣虛空般的寂靜急速吞噬。

  當意識與身體合而為一的那刻,亞斯通猛然跌回座椅。

  「坐穩了!」

  鍅立刻從後方壓住他。

  感召者眼前剎那閃現一幕刺眼的光爆——檢查站轟然爆炸。

  娜克琳即時將飛船抽離對接口,爆炸產生的碎片如榴彈雨般射擊在護盾上,震懾而壯觀。

  「該死的光花!」娜克琳飆話出口,用力推動電光操縱盤,全速飛離。


- III -


  「剛剛怎麼回事?」駕駛員質問。

  「我感覺到了,長官。」鍅說。「剛剛在艙內⋯⋯有股巨大的力量,我有說錯嗎?」

  亞斯通低頭,看著自己鎧甲邊緣熔毀的痕跡。

  是。

  他再看看自己的雙手——手套般的金屬膜包覆著坎罕人稱之為「手」的部分。它們被做成模仿人類五指的形狀,而膜表面透映著坎罕人的金黃焰體之光。這些焰體,便如同人類的血肉與骨,唯一的不同是,這些焰體同時也蘊含著坎罕人的意識與情緒,而穿戴鎧甲與金屬膜只是他們文明中用來塑造形體的一種方式。

  亞斯通的情緒,很快便從錯愕、低靡低靡又回到了他的目標。他的意志明確而堅定,直勾勾地望向前方導冷脈道的深處。

  「同志們,」他氣勢高昂。「我想我又從這場風光的爆炸中領悟了一點東西。」

  「不,亞斯通,你先解釋清楚剛剛鍅提到的事!什麼髒光的巨大力量?」

  「喔,簡單來說,我差一點用我自己炸了這艘船。」亞斯通的回答簡單扼要。

  接著一陣沉默。

  「然、然後呢?」娜克琳猛然翻轉操縱盤,讓整艘飛船轉了三百六十度,閃避掉一塊體積駭人的不明碎塊,看起來是脈道結構的一部分。「這聽起來很嚴重!而且你根本無法控制,是嗎?」

  時間一分一秒迎向終結。

  「唉,看來傳聞是真的⋯⋯」鍅低咕,頭罩緩緩亮起。他搖搖頭,舉起雙手立掌聚攏,再度投入下一座檢查站的定位。

  「什麼傳聞?」娜克琳追問。

  鍅已全然進入狀態,不再說話。

  亞斯通低頭檢查鎧甲的其他地方——熔毀的範圍不算太大,他看過更糟的。他重重拍了拍,確保鎧甲不會解體。

  「我不知道什麼傳聞,我只知道自己正在邁向晉升的道路,只是狀況有點特別,所以人們因此竊竊私語。」

  飛船的速度越來越快,逐漸與高能粒子洪流同速,護盾承受的拮抗也隨之減輕。

  「那我不在乎傳聞,我只想知道我的船會不會被炸掉。」

  娜克琳專心閃避從黑暗中隱現襲來的破片。兩座檢查站的光點在螢幕地圖上飛速掠過。他們的速度太快,根本無法用肉眼或存取的脈道地圖來一一篩選可用的檢查站。

  只能依靠鍅的神速感知。

  「會嗎,亞斯通?」

  「要是會的話,我們現在不會有這段對話。」他昂首環胸,抬起他的食指強調著,「而這都要感謝我的自制力。」


- IV -


  「容我提醒,距離導冷脈道的盡頭只剩百分之七十六。」娜克琳邊說邊調整著護盾的輸出參數。「鍅,找到了嗎?我們已經不知道經過幾個毀損的檢查站了。這樣下去,在準天火感召者履行他的『天命』前,我們的護盾就要先耗盡了,我需要補給。」

  「還有四分之三,聽起來很樂觀,娜克琳同志。」亞斯通說。

  「倒數五站。」鍅的語氣單調無起伏,頭罩的光芒隨著倒數改變了閃爍的頻率。

  娜克琳聞言立刻設定目標。現在所有的警報燈都已被她標記成「允許風險」。她的雙手在儀表板的動量鈕上飛快游移,必須把飛船能量精準地分配,在速度與護盾耐久度之間取得平衡,否則他們都將無法活著離開。飛官期望在能量耗盡以前,能趕到下一個可對接的檢查站。

  ——太蠢了。居然天真地以為可以透過對接檢查站來連續補給飛船所需的能量,作為這趟旅程的籌碼。

  相信亞斯通的自己也很蠢。

  四。她的頭罩隨著鍅在她意識中的倒數同步亮起。

  「如果導冷脈道的狀況比我們預期的糟糕怎麼辦?」娜克琳問道,同時在電光感應板上紀錄任務日誌。

  發電星馬伊司托姆在飛船艙罩的視野中悄悄變大。

  三維投影系統在這個恆星系的每一顆發電星上都以白金色光圈標示,並在光圈旁顯示著損害程度與細部數據。

  「部分探測器傳回的數值,某些已經超出總部的預估了。」

  「超出,但還不算危險。」亞斯通敲了敲他座位上的同步顯示器。「我非常有信心。」

  三。飛船險些擦過一塊龐大的結構物。

  「你不是天火感召者才是最讓我沒信心的地方⋯⋯」鍅咕噥著。通常他的出聲都像是在自言自語。

  「等我判斷,」娜克琳把三維投影上的磁暴讀數標成優先並放大。「如果進入脈道前的磁暴閥值超過三五〇,我們就用備用方案。」

  馬伊司托姆幾乎要填滿整個視野。他們即將進入星球的引力軌道,而貫穿整顆星球的導冷脈道入口,在他們眼前清晰可見。

  「完全沒有必要。」

  「亞斯通,符沙然主教指示我們——」

  「容我打岔,娜克琳同志。」亞斯通揮舞著頗具領袖風格的自信手勢。「妳沒錯,主教的確如此指示,但倘若我們在第一方案失去最後的可能性之前,就打算準備次要方案,我們就會錯失在危機中激發自我潛能的良機。」

  「你這是在拿我們任務的成敗作為刺激你的賭注。」

  二。

  「不,」亞斯通義正嚴詞地反駁。「我們必將成功,而我必將昇華。況且,說到極地磁場修正器的備用方案——我們毫無疑問地會被困在收束的電場中,直到身體承受不住,化為電光。」

  「但任務會達成。」

  「再反駁。」亞斯通豎起食指。「妳考慮過地表電磁風暴對護盾造成的影響嗎?妳能安全飛往極地的基地站嗎?」

  「導冷脈道就沒有嗎?」

  「有。但脈道的節點檢查站可以補給飛船能量,地表沒有。」

  一。

  「娜克琳。」鍅的頭罩亮起。他抬起頭。

  「減速準備。」飛官提醒。她拉動操縱盤降速,同時調整機體參數。「亞斯通!」

  飛船核心的能量下降,護盾像白熱的金屬般變得晃亮,頑強地抵抗磁暴帶來的高能電子洪流。船身顫抖,震盪逐漸劇烈。

  這次,亞斯通提前運行體內的力量。頭罩內閃爍的電光彷彿脈搏般來回流淌穿梭。

  不對勁。

  亞斯通再度透視那屬於電光與磁脈的世界。雜訊牆後的電流殘影依舊分岔而紊亂,還摻雜著宛如太陽閃焰噴發般的異象。

  弧光一閃即逝。

  「娜克琳,萬事小心。」鍅低聲碎念。「這個檢查站給我一種很不祥的感覺⋯⋯應該說,整個馬伊司托姆內部都比我們想得還要糟。」

  飛官顯然沒有聽到鍅說的話。

  接著更多不明的碎片在減速後從後方射來,打在護盾上。能量漣漪接連綻放。

  亞斯通的頭罩與雙手的光芒愈發亮眼,身體也緩緩懸浮而起。

  此時飛船粗暴地接上對接口。一聲沉重的撞擊與對接鎖定的「喀噠」聲宣告著鎖定,除此之外,其餘的一切聲響皆被逐漸枯竭的護盾隔絕在外。

  「分秒必爭。」鍅呢喃。

  飛船的能量反應爐在成功與檢查站接上後便快速地回復能量。娜克琳將注意力放在各種探測器的讀數上,但每個被她標記為「允許風險」的讀數燈現在又開始在瘋狂閃爍。她的神經繃緊到極限。

  亞斯通再一次將部分意識延伸出艙外。這一次,他將全力追尋「精準點」。

  脫離實體限制的感召者驅使著自己的意識幻影去觸碰眼花撩亂的磁脈與暴走的電流,他能看見電流周遭原為金屬板與電路網的雜訊粒子在持續加速的磁暴下不斷地支離。

  導冷脈道的結構正在崩塌。

  但他不該分神。

  「三十秒,亞斯通。」娜克琳警告。

  「像絞合鋼絲那樣把電流撚在一起,長官。」在後方待命的鍅低聲說著。「撫平電流的情緒。」

  說來簡單,但並不容易。亞斯通不曾質疑過自己的潛力,他理所當然地相信這些困境與失敗是他飛昇的跳板,自始至終。而他也一直嘗試用不同的理論來證明自己正在尋找答案的路上。他知道自己成功過,只是那個成功太過短暫而令人無法輕易理解。

  弧光閃現。

  巨大的電流在一個他能感受電位差的路徑上忽快忽慢。當他魂核的電光在某個頻率脈動時,弧光便會閃現,周遭的電位差與磁脈會短暫地延遲。那一刻,他看見了電流的殘影疊合。

  亞斯通不確定那弧光的出現究竟意味著電流被撚合的可能性,還是那僅僅是能量波動的幻象。

  魂核的脈動。他的魂核偶爾也會在金焰軀體中脈動出弧光。

  「十秒。」娜克琳宣告。「我要準備撤離了。」

  弧光一閃即逝。

  那不是他能控制的。

  不。

  他可以。

  「即將撤離。」駕駛員按下脫離鍵,語氣急促不安。

  弧光再度閃現。

  就是現在!

  亞斯通的頭罩乍現閃光,心搏縮了一下,一股電流隨著他看清的電場與磁脈,順著手臂,流向那堵雜訊牆後的混亂能量網。當那道電流如閃電軌跡般穿過公轉產生的巨大主電流時,分岔的殘影消失了。

  場疊合了。

  突然,一道不知名的衝擊狠狠衝撞了飛船。

  飛船與檢查站的對接口瞬間分離。

  漂浮的亞斯通旋即失重撞向艙頂,同時娜克琳又將脫離的飛船猛地加速,要不是鍅即時抓住亞斯通的手,他早已撞破飛船艙罩。

  失速的飛船開始打旋,撞向導冷脈道的通道壁,平衡儀的警報器瘋狂作響。

  一股偏差的力量隨著亞斯通的心搏電光脈出,猶如氣泡爆開般猝不及防。

  不!

  那力量自船內炸開,無形的脈衝波讓亞斯通兩名夥伴的身體瞬間亮起。

  娜克琳慘叫,鍅痛苦地掐著胸口的魂核穩定器。

  亞斯通感到自己由焰光構成的軀體像是汽化一般。

  一陣暈眩過後,他勉強環視四周——燈光忽明忽滅,飛船如同在激流中翻轉衝撞於脈道內,而他那優秀的駕駛員儘管受到波及,也死死抓著操縱盤不放。

  「發生什麼事!」娜克琳狼狽大喊。怒意有如烏雲悶雷般在頭罩內閃動。

  鍅像軟爛的泥巴一樣癱在後方的座位上,頭罩表面是一道駭人的裂痕,裡頭如接觸不良的燈泡閃爍著微弱的電光。

  亞斯通低頭望著他的鎧甲——這次熔毀的面積擴散得更多,猛烈高溫導致的波浪狀邊緣與形變讓這件戰衣看起來像是經歷了場鑄造浩劫。左胸的魂核穩定器也經熔融而扭曲,精緻的雕文與閥鈕盡毀。

  「亞斯通!我以副官的職權命令你現在、立刻給我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娜克琳正竭力穩定飛船。

  她快速掃視儀表上的讀數,深怕這艘工程級天路艦會因此解體。

  「我感受到了,娜克琳同志!」亞斯通大力拍著他扭曲變形的鎧甲,金屬喀啷作響。他根本不在乎這套宙空級戰鬥服是否還具備正常的功能。「我感受到了!」

  沉浸在一股覺知終於超越至另一個領域而無比清晰的喜悅之中,亞斯通的頭罩發出一道明皙柔和、近乎日白的金黃爍光。

  「亞斯通!」

  「下一個!」他無視飛官的命令。「我真的感受到了!娜克琳同志,請妳卯足全速,前往下一個檢查站!哈哈哈哈哈!」

  他爽朗大笑,雙手震顫地握起拳,「是弧光!鍅!我終於感受到了,我就知道!」

  鍅沒有回應,虛弱地癱在座位上。

  亞斯通重重按上鍅的肩甲,高聲說道,「你一定知道我在說什麼,鍅同志。」然後望著他頭罩上的裂痕,「小小的傷痕,大大的進步!」

  飛船高速掠行,脈道已陷入明顯的視覺性災害——

  金屬牆上的散熱板受到強大的磁場與高溫而蜷縮扭曲,最終崩解,一片片自壁面剝離。在裸露的夾層裂縫後,冷卻流體主管閃著刺眼的銀光,汽霧從損壞的裂口傾瀉噴出,在相繼熄壞的燈板照射下,呈現著一幅光暗交錯、詭異而充滿危機的光景。

  「弧光嗎⋯⋯」鍅撥開他的手,有些無力地坐直起來。

  「鍅,他在說什麼?」娜克琳專注在航行與讀數追蹤中,無暇回頭表現她的情緒。「請告訴我我該繼續飛下去嗎?喔我的電光之主啊,髒光的別告訴我他已經瘋了!」

  脈道的情勢持續惡化。為了抵抗愈漸增強的磁脈加速力,娜克琳只能把飛船的速度推向下一個檔次。

  染光的汽霧從他們身旁破開飛散,捲起一陣氣旋,後方的黑暗接踵而至,她根本無法知道下一陣濃霧被飛船破開後會出現什麼。

  她覺得自己也要瘋了。

  「娜克琳同志,妳的擔憂並非毫無根據,」他的語氣狂熱而沉著。「我僅有的理性還是能同理妳的憂慮。但我相信一個偉大的人都會保有某種程度的瘋狂,這樣他才能拂擁一個別人無法想像的飛昇。」

  鍅看起來還在剛才的負面影響裡。但他很快便振作起來,刻不容緩的任務令他的頭罩再現光輝。

  「弧光。」鍅解釋,「每個感召者在成為天火感召者之前,最關鍵的就是捕捉到弧光出現的瞬間。那是種難以透過可見光看見的現象,傳聞中那個現象跟感召者自身的脈搏有關。」

  「所以呢?」娜克琳急迫地反問。「這跟我們只剩不到百分之四十的路程有任何關聯嗎?光花在上!我們完全無從得知下一個可以連結的檢查站有多遠,後面的狀況又有多糟,現在連視線都被遮蔽,只有水平儀是正常的!」她幾乎歇斯底里地大吼。

  「我會找到。」鍅調適自身的不適,立掌聚攏,隨即進入狀態。

  「鍅,光是你找到沒有用。在成功校正電場之前,我們就會被我們的好同志給弄死!」

  「娜克琳同志,妳不信任我,我很難過。但可以理解。」亞斯通握緊拳頭,光芒自手套中隱現。一條細微的電光順著手指向上奔騰至手臂、直通魂核,最後在頭罩深處緩緩綻放光芒。「妳的恐懼,源自於妳的無知,對我的不了解,儘管我自己可能也不了解自己,但使命就是如此——」他抬頭。「直到飛昇的那一刻,堅信與理解將是一指之隔。」

  他再度豎起那展現自信的食指,指尖的電光劈啪作響。


- V -


  「三。」鍅閃爍出聲,聚攏的雙手仍有難以掩飾的顫抖。

  光花在上,回去他得接受好一陣子的治療了。

  「一切都糟透了。」娜克琳低聲說。無論是飛船的前方還是任務的未來,她都看不見任何東西,只能任由時間像飛船一樣飛速而過。

  破裂的冷卻流體主管溢出的汽霧越來越濃,脈道的照明幾近失能。雷達在嚴重的磁暴下更是完全無用,他們只能依靠事先載入的脈道結構圖,配合電機系統勉強算出他們的位置。

  這時一塊幾乎佔飛船三分之一大小的結構體驟然從濃霧中竄出,直直撞向右翼。飛官驚呼一聲。這個速度的撞擊她根本來不及反應。

  撞擊讓水平儀劇烈翻轉,護盾能量直線下降。

  「百分之九!」娜克琳大喊。警報聲同時炸響。

  「鍅!還有多遠!」

  此刻再多一次撞擊,飛船都將無法承受。

  「二。」鍅絲毫不受剛才的撞擊影響。

  緊接著,又一陣破片雨傾瀉而來,猛烈打擊護盾。在碎片散去的剎那,護盾能量降到了百分之二。

  「髒光!」飛官爆出粗口。

  「娜克琳同志,」亞斯通終於出聲,語氣宏亮而充滿生命力。「我發自內心提議,將空間跳躍的能量轉移到護盾上,否則我們將撐不到下一座檢查站。」

  若護盾能量歸零,就算在下一個檢查站之前,他們都僥倖沒有遇到崩離的結構體或破片雨,他們也會被脈道的高能粒子洪流吞噬。

  「飛官。」鍅說。「照他說的做。」

  娜克琳沉默,她知道沒有時間猶豫。作為一名飛官,一名受過嚴訓的鏈之主,儘管這趟任務與人員組合實在是荒謬到極點,但事已至此再多的深思都是徒勞。

  她滑動動量鈕,碰觸電光感應球。跳躍引擎的能量快速消耗,轉而灌注護盾投射器。讀數攀升至百分之二十五,警報解除。飛船周圍重新亮起了一道穩定的光暈。

  「一。」鍅提醒。「準備對接。」

  娜克琳瞥見脈道結構圖上,下一座檢查站的光點疾馳而來。

  她拉動操縱盤,飛船開始收速,護盾也因抵抗磁脈洪流而發亮。

  又一陣破片雨席捲而來,護盾如煙花般綻放能量漣漪。能量銳減至百分之十二,且持續下降。

  這一切都不該這樣。

  「亞斯——」

  娜克琳還未喊完,亞斯通已經自座位上浮起。他鎧甲間隙映射的光芒此刻更甚以往,並以一個君臨者之姿醞釀著他方才領悟出的深層力量。

  他發出一聲微弱的低吟。

  鍅的雙掌分離,光芒轉黯,階段性任務完成,接下來的成敗將是另一個人的重擔。

  磁暴與亂流越加猛烈,探測讀數已經逼近臨界值。但沒有人再去看那些讀數。

  檢查站的對接橋樑自汽霧中浮現。


- VI -


  「該死的光花!」娜克琳咆哮。

  檢查站在還未達到系統預估的崩潰臨界值前,轟然爆炸。

  突如其來的衝擊力讓亞斯通失去平衡,摔出座位。飛船的護盾因過近的巨量衝擊而潰散,讀數剎那間歸零。

  護盾解除。

  艙內警報聲齊鳴,如同無數女妖的尖嘯。

  一根尖銳如矛的金屬裂片隨著爆炸的衝擊刺破飛船側壁,帶著外頭磁暴的高溫,一路貫穿至駕駛座。

  飛官屈著身子,背影的輪廓在亞斯通翻倒的視線中顫抖著。

  那根裂片俐落地刺破娜克琳的黑子鎧甲,直透她的大腿根部,將她釘死在座椅上。

  「飛官!」鍅抓緊扶手,穩住劇烈搖晃的身子。

  娜克琳無視劇痛,在令人目眩的晃動中伸手按上儀表板,嘶聲調度跳躍引擎的能量,「護盾⋯⋯」

  此時飛船外部正被高能粒子風暴侵蝕著,無色的能量波打在天路艦的鈸凱金板上,發著極高溫的紫青色光輝,直到熔燬,化為一片片被拋下的煙燼。

  理論上,物理性損害與鎧甲破口並不足以對坎罕人造成立即或實質的傷害,但那根金屬裂片卻殘留著外頭的高能輻射與等離子電荷,如同導體,現在正將外部的電位差引入艙內,迸發肆意奔騰的雷弧電光,從裡到外無情地折磨飛官的身體。

  娜克琳渾身顫抖,想要推進操縱盤,可她的手已不聽使喚。近在咫尺的操縱盤是那麼的遙不可及。

  外頭不斷傳來像是船體被肢解的吱吱聲。

  整個星球,連同飛船與船員,還有希望都在崩解。

  這時亞斯通藉著一個及時的反向搖晃,順勢平衡住身形。他抓住駕駛座旁的護欄,猛地拍下能量護盾的阻離機制。

  隨著護盾投射器的再次充能,光暈重新展開,而亞斯通開啟的阻離機制,則熔斷了船外的部分裂片。電位差消失,娜克琳終於停止抽搐。

  她旋即全力推進操縱盤。天路艦彈射而出。

  亞斯通踉蹌地繞過駕駛座,奮力拔出那根駭人的金屬裂片,並隨手丟到一旁。落地的裂片接觸到一個非金屬材質的表面,發出焦灼的滋滋聲,冒起短暫的白煙。

  「好一個驚險!」

  「然後呢?」娜克琳質問。「沒有下一個驚險了,這是最後一站!一切都結束了亞斯通,我真的無法理解⋯⋯」她頭後的光鏈不規律地閃爍,宛如跳電的燈管。

  「我們還有希望。」亞斯通的頭罩明亮起來。

  他的鎧甲殘破而狼狽,實則卻像能看見自身光芒般,充滿自信與開朗。

  「別開玩笑了。」飛官駁斥著。「我們剩下的能量根本撐不到⋯⋯任何一個補給接口,更別說離開這裡的跳躍能量都沒了。」

  她望了一眼下半身的裂口,裡頭流瀉出一縷縷淡薄的光絲,而頭罩閃爍的不規則頻率透露著她的痛苦。

  「對吧,鍅?」亞斯通說。

  外頭的濃霧加劇,甚至開始出現放電現象。

  「嗯⋯⋯」感知者的情緒異常穩定,頭罩緩緩明滅了一次。「對,我感應到了。依然還有希望,最後的。」

  飛船仍被迫高速前行。在幾乎沒有能見度的濃霧中,護盾不時因緩衝異物的撞擊而亮起,但娜克琳早已不在乎讀數。

  「怎麼可能?」她想要找出失敗得一塌糊塗的理由。「真的要我——一條條列出我們即將焰飛輝滅的原因嗎?我的遺言就只能說這些嗎?」

  「定位給妳了,飛官。」鍅拍拍鎧甲,慢條斯理地站起來。「最後一搏。」

  娜克琳驚愕回頭,「鍅,你要做什麼?」

  只見鍅伸出一隻手,像是要阻止任何人發問,猶如一名已然覺悟之人,散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娜克琳感到不對勁。

  「亞斯通,我給予你我的信任。」鍅與亞斯通對視,聲音清晰而深沉。「這是我的終焉末光,如同我們皆為宙心神信者一般。如果你注定成就不凡,我的犧牲,將會綻放出最高亮的電光。娜克琳。」他朝飛官點頭,然後回望亞斯通。「弧光將我們合而為一。」

  「弧光將我們合而為一。」亞斯通毫不遲疑地回應,彷彿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鍅!」

  鍅展開雙臂,刺眼的金焰光輝自他的頭罩、四肢與鎧甲隙縫逐漸輻射而出。接著光焰溢出他的頭罩,電弧與白光交織閃現,彷彿噴發的湧泉,伴隨著尖銳的噼啪聲迴響於艙內。

  娜克琳很久以前曾見過類似的場景,但現在沒時間驚嘆了。

  隨著鍅的能量綻放,電弧趨於穩定而不再閃爍。他與電弧宛如飛船的心臟與動脈,為這艘天路艦灌注最後的生命脈動。護盾投射器的能量快速遞增,船外的護盾變得厚實而明亮。

  飛官為同伴的犧牲感到深深的震撼與驕傲,握著操縱盤的手因緊繃顫抖。

  亞斯通準備好了,他從沒如此肯定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他的頭罩發出喜悅的光環,弧光自掌心隱現,身體騰空升起。

  「我將不負汝望,鍅同志……」


- VII -


  「娜克琳同志,我估計該減速了。」

  鍅不在後,沒人繼續倒數站位。雖然他給了娜克琳定位,但在這災難般的磁脈裡,一切都相當模糊而未知。娜克琳只能憑直覺抓距離,並祈禱自己不要將飛船硬生生撞毀在最後的檢查站上。

  此時,鍅的身體已失去了所有光芒,僅留一副空殼鎧甲倒在他的座位上。

  飛船正在減速。飛官在一片濃霧與碎片帶中尋找可能隨時錯過的最後希望。

  「應該要在這附近。」螢幕上被標記的亮點頻頻閃著光環。

  亞斯通的力量蓄勢待發。

  「等我對接,等我指令。」

  「不需要,娜克琳同志。已經靠得夠近了。」他能感覺到。

  「這是最後的機會,別胡來!」

  「鍅同志給我們的能量遠超越妳的想像,所以我們不再需要透過對接來補給。此刻妳所需要做的,就是穩住飛船,別讓我東倒西歪。」

  說完亞斯通隨即延展他的意識,不給娜克琳任何反駁的機會。

  飛船視野中的汽霧旋即淡去,世界變得通透。霧後,是雜訊構成的脈道之壁;巨大而瘋狂的景象再次映入他的目光與意識——錯縱堆疊的磁脈與失序奔騰的雷電鋪天蓋地,與洪流般的高能粒子風暴一同將他們淹沒於虛空之中。

  他放下思考,將掌控權交給一種更深層的覺知。

  邏輯與理性思考已跟不上那精準的節奏。對,是脈動。

  周遭萬物,所有看似混沌而失衡的能量其實都有一種共同的脈動。

  包括他自己的魂核。

  是的。不是思考,也不是理解,而是用全身的靈魂去感受,這是一種超脫一切的剎那感知——一次撕裂,撕開身上的陳年舊膜,然後將赤裸而敏感的意識擠進另一個世界。

  如果他們注定昇華與蛻變,那他們需要的就是耐心,因為龜裂的殘皮,終究會隨時間剝落,不可操之過急。他不在乎他蛻皮的模樣是否美麗或令人認同,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完善他皮層底下的本質。

  「亞斯通——」娜克琳的聲音糊如遠雷,但這不重要,現在所有事都沒有他欲等候的那一刻脈動來得重要。

  脈動。

  還沒。

  世界愈臻寂靜。

  他聽著自己的魂核,脈動明晰而穩定。

  脈動。

  等,等那一剎那的全然寂靜。

  永恆與剎那將會同時存在。

  脈動。

  光點忽現即逝。

  脈動。

  一股寧靜而不知光與聲音為何物的那一瞬——

  弧光閃現。

  現在!

  亞斯通抓住了它。

  一道超越常規維度存在的弧光。

  另一道。下一道。每一道都規律得令人恐慌而驚艷。

  他看見了。

  在脈動頻率合而為一的過程中,亞斯通毫不保留地將一股壓抑已久的東西釋放出去,一股新的力量流竄全身,激烈刺痛他的同時也修復著他。

  光芒自頭罩乍然併發。

  那是股他從沒駕馭過的力量。

  他將那股力量引導至左手,順著手臂,最後在弧光的牽引下於末端誕生了一道雷電。

  短促卻震撼的轟鳴與撕裂聲在他腦海中迴響震盪,周圍視野的色彩彷彿被分離,化為多彩的虹光。

  亞斯通將手伸向雜訊牆後的一條電流。

  一道熾白的雷電隨著心搏的脈動轟鳴而出,與馬伊司托姆的混亂電流搭上。

  一切渾然天成。

  他要導正那些失序的災難,讓整個系統的電磁場恢復相位同步。

  世界沉入一片純粹的虛無,只剩弧光的輝華與雷電的轟鳴,那是如此的美妙。

  隨著亞斯通的每一道脈搏,微小的弧光在頃刻間茁壯成巨大的悍雷,自他的魂核發出,穿過透明的飛船與鍅以生命留下的護盾,向四周閃擊而去。

  雷電產生的電磁場開始作用了。

  此時此刻,他心無旁騖。

  彷彿化身為一股純粹的能量,只有唯一且必然成功的使命。

  他沒有強行壓榨那股力量,而是任由雷電同步他的脈搏與覺知,在弧光閃現之際——

  釋然、共感、綻放。

  一道道雷電不偏不倚,全在釋放的過程中,精準擊中電場的節點。

  但亞斯通也察覺,馬伊司托姆的情況比想像的更糟。

  他想起娜克琳,感受到她靈魂的光芒就在附近。她也許就是自己僅剩的理性——也許所有能成功的瘋狂之人,關鍵就是那最後的一分理性。

  理性才能將瘋狂引導至正確的地方。

  亞斯通抬起另一隻手,朝向導冷脈道的另一端,也就是他們來的方向。他要釋放不只是一道,而是無數與脈道平行的雷電,在抵消磁脈亂象的同時,恢復娜克琳對檢查站的控制。

  等待。

  一道他確信將要閃現的弧光與他的雷電同時爆閃而出。現在亞斯通更深信自己掌握了天火感召的入門訣竅,那股喜悅之情令他感到無比暢快。

  他高聲大笑。

  熾白色的雷電束驟然暴增,瞬間氣化脈道中的汽霧,彷彿無數根巨型燈管,打通脈道黑暗的彼端。

  這時亞斯通隱約聽到娜克琳模糊又微弱的喊叫聲,喊著「通訊恢復」、「成功連結」等字眼。

  看來他能更自我地釋放他不須保留的喜悅與力量。

  在下一道同步的弧光又將閃現之時,他嘗試在剎那間收緊了魂核的脈搏,隨即釋放。

  雷電與弧光再次同步。但這一次,白金色的弧光多了一絲深紅的光暈。片刻之間,打出的雷電摻雜著一縷縷倏忽即逝的朱陽色光焰。

  小小的實驗成功了。

  雷電在他的手中隨著轟鳴聲逐步變色。

  一道又一道,遲暮般深濃的朱紅彷彿為這個現象注入一股新鮮的血液,所有來自他身體核心的雷電皆展現出邁向下一個境界的力量。

  這或許不是嚮往之路的頂點,但某種令人滿足而驕傲的感受,正洶湧地刺激著他的核心。

  他不在乎任務的結局,也不在乎自己將變成什麼樣子。他只知道,一種充滿生機而無限可能的力量不斷湧現,像是某種內在的蟲體正在掙脫乾裂的軀殼,準備蛻變。

  不為拯救這顆發電星,而是證明自己的存在與信仰,證明自己孤然而獨到的偏執與選擇。

  亞斯通再度放聲大笑。

  魂核的灼癢令他更加毫無保留。能量的頻率、意識的節奏——是弧光,每一道他存在之初就潛藏的弧光,如今被他自若地掌握其樣貌、回應其呼喚。

  他全身每一處透出焰體之光的地方都散發著一種絢麗的變化,半熔燬的黑子鎧甲反射出液態般的光澤,變形的邊緣變得圓潤,漆黑的色澤發生了罕見的變化。

  隨著一道道熾白雷電的釋放,朱紅色的轉變逐漸從電束的末端往內縮,宛如某種蔓延的感染,直達亞斯通的核心。

  接著所有雷電與亞斯通的焰體之光皆染上了猶如衰老紅巨星般的朱紅光焰。

  脈搏加速,弧光閃現。

  直到他身上的最後一縷金黃光芒消逝,黑子鎧甲像是完整歷經了電鍍過程,從漆黑、燒紅、白熾、熔融、冷卻、暗沉,最後定型在一種介於橄欖綠與深褐色之間的色澤——

  暗金色。

  「哈哈哈哈哈哈!」亞斯通沉浸在一個旁人難以觸及的領域。

  他所召喚的雷電不斷加強,伴隨的拮抗電場也不斷擴張,以一種超乎娜克琳想像的速度持續向外咆哮。

  「成功了!」娜克琳驚呼,頭罩的光芒激動地閃爍。「亞斯通你成功了!」

  拮抗的電場將紊亂的磁脈抵銷,也進而恢復了檢查站部分的通訊連線。娜克琳終於如願奪回系統控制權。

  飛官開啟滯空模式,手指飛快跳耀在螢幕的動量鈕與數字之間,建立網路通訊,調整發電系統的修正參數。被磁暴干擾阻檔的伺服器延遲,現在總算得以連線為人工操控。

  「導冷脈道,全速排熱⋯⋯」娜克琳呢喃著指令。「相位重調⋯⋯磁脈回鎖中——」

  主發電系統,切斷。能源輸出停止。

  發電核心,執行終止程序。

  餘熱累積排除中,損害已遭控制。需後續工程部門前往支援。

  娜克琳按下最後的指令,仰頭鬆一口氣。

  轉頭,她看著漂浮在空中的亞斯通。

  他全身綻放著令人訝然的光輝,紅巨星般的朱紅光焰映照著整個艙體。在船內的照明交錯下,呈現一幅駭然的色調。而他的黑子鎧甲,儼然成為天火感召者中最不可多得的——黃金魂甲。

  娜克琳感到驚豔不已,「亞斯通⋯⋯」

  巨大的朱紅雷電把力量送往周遭,彷彿一種粗大的電弧,連結在脈道的管壁上、打在深不見底的脈道彼端。

  馬伊司托姆的主發電機與星球結構仍處於危險狀態,但情勢已得到控制,趨於穩定。

  娜克琳感嘆著這遠超預期的結果,並看著鍅失去魂魄與光芒的軀體,暗自感傷。

  「階段性任務完成。」飛官說。「還有——恭喜你。」

  亞斯通緩緩從飛昇與喜悅的狀態中回過神來,身上的光輝絲毫未減。

  「我早跟妳說。」他一如以往高傲又自信。「我們的使命,必將成功!」

  他慢慢降落在座位上,看著掌中一閃而過的弧光。

  「是危機。」他望著娜克琳,「娜克琳同志,是危機。鍅的終焉末光綻放出一道天命般的光輝,並將我們合而為一。乘載著危機與犧牲,我們得已成功並昇華,而他將為我們所銘記。」

  「但願你能永遠記得他的犧牲。」

  「我會的!」天火感召者信誓旦旦地說。「妳也是,同志。」

  「但危機還沒結束。」娜克琳提醒。「跳躍引擎已無法運作,所以我們得沿著脈道回去,在靠近地表的地方發送支援訊號,而另一個問題是鍅給我們的能量可能不夠我們的回程。」她指著引擎的能量量表。

  亞斯通自信地走到駕駛座前,將五指搭上一根電漿感應柱。

  他的金屬膜手套不時地閃現著變色的弧光與電流。

  紅巨星般的朱紅光芒自他的頭罩搖曳流轉。

  娜克琳無法將視線從他飛昇後的軀殼上移開。最後她直視他的目光。

  「我們現在,最不缺乏的,就是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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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與生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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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與生魂」是一個多世界觀的創作工作室,書寫來自幻想的靈魂與未竟之夢。主創專注於最摯愛的故事,其餘篇章則夢想由志同道合的夥伴共同織寫。這裡將收錄短篇、番外,以及來自世界角落的微小片段,為龐大而悠遠的長篇故事沉澱與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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