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謝宜容事件及職場莫名其妙遇到之現狀
辦公室裡有三種主管。
一種從雲端降落,
帶著高處的薄涼和距離感,
卻意外地溫和:
「大家工作順利嗎?需要什麼支援?」
他們的善意像隔著玻璃的陽光。
另一種從地底爬上來,
每一寸肌膚都刻著受過的苦,
眼神裡燃燒著奇異的光:
「我當年每天十二小時,
你們現在這樣算什麼?」
他們的話語像帶刺的玫瑰。
在那個掛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辦公室裡,
苦難被供奉成聖物。
加班是福報,
壓力是成長,
痛苦是榮耀。
他們開始照鏡子。
鏡子裡映出的不是自己,
而是曾經傷害過自己的那張臉:
威嚴、冷漠、不容質疑。
於是,
曾經熬到眼眶紅腫的那個身影,
開始讓下屬重寫企劃到天明。
曾經被逼到胃出血的那雙手,
開始指著新人咆哮:
「不能喝就不要做業務!」
曾經在廁所偷哭的那顆心,
開始當眾撕碎下屬的尊嚴。
鏡子裡的臉逐漸清晰,
他們發現自己正在完美地
複製那些曾經的加害者。
但這不是模仿,
這是一種更深層的創傷反應:
如果承認下屬不該受苦,
就是承認自己當年的苦毫無意義。
如果讓你過得輕鬆,
就是否定我受過的所有委屈。
「我都能撐過來,你為什麼不行?」
這句話真正的意思是:
如果你可以不受苦就成功,
那我當年受的苦算什麼?
於是他們戴上面具,
面具逐漸長進皮膚,
皮膚長出鱗片,
鱗片閃爍著金屬的光澤,
屠龍者正在變成龍。
但這個世界上還有另一種主管。
他們也從泥濘中爬起,
身上同樣傷痕累累,
卻在每次開會前先問:
「大家的工作量會不會太重?」
他們記得深夜加班時胃痛的感覺,
所以看到下屬眼圈發黑時,
會主動說:「今天就到這裡。」
他們記得被羞辱時臉頰發燙的羞恥,
所以即使要批評,也會關上門,
溫和地說:「我們來討論一下這個問題。」
他們記得痛苦的滋味,
所以選擇溫柔。
但制度不愛這樣的主管。
人資會在考核時皺眉:
「你的管理方式太軟了,
員工需要pressure才會成長。」
於是他們被調到邊緣部門,
或者在培訓課上被教導
「更有效的管理技巧」。
夜深時,他們也會懷疑:
是我太天真了嗎?
也許只有狠一點才能生存?
但每當想起當年受過的委屈,
他們還是無法下手。
於是他們成了體系裡的異類,
像在狼群中堅持吃草的羊,
溫柔而頑固。
而那些學會變龍的人
則在高位上俯視一切,
滿意地看著這台精密的機器:
篩選出最能承受痛苦的人,
然後把他們放在製造痛苦的位置。
讓最懂被壓榨滋味的人
成為最會壓榨的人。
這樣,
他們永遠不缺合格的劊子手。
新一批受害者會從底層爬上來,
帶著滿身傷痕和仇恨,
照著同一面鏡子,
戴上同樣的面具,
長出同樣的鱗片。
循環永不停息。
但在某個深夜,
當辦公室只剩下清潔工的腳步聲,
那些已經長滿鱗片的龍
偶爾還會做夢。
夢見當年那個握著寶劍的自己,
眼中燃燒著正義的火焰,
發誓要屠盡世間的惡龍。
醒來後對著電腦螢幕的黑屏照鏡子,
鱗片在燈下閃爍著冷光。
他們已經遺忘了
當初為什麼要屠龍。
只記得,
龍很強大。
而他們,
終於也很強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