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兩次的男人
Luigi Pirandello 2000 先覺出版社
分類:小說
★★★★☆
哥白尼已將人性永遠摧毀了。我們都漸漸習慣於一個新的觀念─我們無限地渺小。
我的閱讀完全雜亂無章,每一本都讀一點,但是我尤其喜歡讀哲學方面的書。這些書很有份量,然而,以它們為精神食糧的人,卻覺得活在虛無飄渺中。
當貧困像一隻瘦巴巴的黑貓,築窩在一個木材燒盡的爐床灰燼中,一切的憎惡和衝突降臨了,而這些憎惡和衝突使我們厭惡共同生活。有了一萬一千里拉,我是否可以讓我們的家恢復平靜,……?多麼愚蠢!
然而,即使對我而言,這個消息不是真實的,但是對其他人而言,這個消息仍然是真實的。而我死亡的確實性─其他人自昨日起便感受到的事─就像一個永遠的、將人擊垮的、令人無法忍受的暴君……。
我的意識似乎再度變得純潔、透明,我的心靈保持警覺,準備最有效地利用一切,來建造新的自我。……我不曾以這種方式觀看人類或這個世界。……現在,我們之間必須建立的新關係似乎如此容易和輕鬆,因為我現在不必為了達成個人的目的,而向他們要求什麼。
當我目睹其他人的生活,仔細地觀察他們的生活,我看到他們無窮無盡的羈絆,而在此同時,我看到所有我被割斷的線。我是否可以拿這些線,再度將它們綁在事實之上?誰知道它們會將我拉到哪裡?
我不時想到我這種獨特而沒有界限的自由,那時,我會突然產生一種快樂感,……
但是,正常發生的情況是,一種物品所帶給我們的愉悅感,並非出自物品本身。我們的幻想裝飾它、包圍它,使它因我們心愛的意象而生輝。……簡而言之,我們對於一樣物品的愛,是我們投入它的某種出自於我們內心的東西,是它和我們之間建立起來的和諧,是它只能透過我們而獲得的靈魂,而那是一種由我們的記憶所構成的靈魂。
由於我的處境使我不得不撒謊,所以我永遠不可能有另一個朋友,一個真正的朋友。……這就是我的好運所帶來的不便,因此,我必須接受!
如果對於別人而言,我為阿德利安諾所想像並建構的一切是沒有用的,那麼這對誰有用?我?但是惟有當別人相信這件事,我自己才可能相信。
因為當權力落在一個人的手中時,這個人知道只有他一個人掌握大權,而且必須讓許多人快樂;但是,當統治者變成許多人,他們只想到讓自己快樂,結果就是最荒謬、最可憎的專制政治。
我們天生擁有一種可悲的特權──感覺我們活著的特權。而一種美好的錯覺因此產生了,我們一直誤以為我們生命的內在感覺,會隨著時間、運氣或環境而變化的內在感覺,是外在的事實。對於帕里阿利先生而言,這種生命的感覺就像我們每人點燃,且帶在身邊的小燈籠;……這盞燈籠在我們周圍投下一圈或大或小的光,光以外就是黑色的陰影,一種如果我們沒有點燃燈籠就不存在的可怕黑暗。然而,只要我們的燈籠繼續燃亮著,我們就必須相信那陰影。
我已看出,我那最初似乎沒有界限的自由,首先如何受制於錢的不足。然後我明白,與其說那是自由,不如說那是孤獨和厭煩,使我注定承受可怕的懲罰─孑然一身。接著,我試著去責怪其他人,但是我那避免將割斷的線綁在一起(不管多麼輕微)的決心得到什麼結局?啊,結局就是,那些線又自個兒綁在一起,而儘管我提防著,反對著,但是生命已經以它無法抵擋的力量將我捲走了。生命,不再只為自己而活的生命!……自由自在的人是我的妻子,不是我這個假裝是一具屍體,誤以為可以變成另一個人,過另一種生活的人。是的,我變成另一個人,但是是在不做任何事情的條件下,我才能變成另一個人。
在那一刻,任何陷入我的處境者,都會認為自己十分幸運,能夠以那種突然、始料所未及、不可思議的方式,擺脫他的妻子、岳母、債務,以及那種悲慘、日益無望的生活。當時我是否會想到,即使在死後,我也無法擺脫我的妻子?我是否會想到,她可以擺脫我,但我無法擺脫她?……而我比以往更不自由,受制於我被迫憎惡地使用的虛構和謊言,受制於被發現的恐懼,雖然我並沒犯罪?
事實上,我訝異於你竟然會回來,讓自己捲入這些複雜法律之中。如果我是你,我絕不會回來……。這位剛出道的律師帶著平靜而大膽的自信神情,這一點讓我感到惱怒。「那是因為你對此事一無所知。」我回答,並且聳聳肩。
不,不,沒有人認得我,因為再也沒有人想到我。……啊,這就是死去的含意。再也沒有人記得我,彷彿我不曾存在……。
生命的荒謬不必顯得可信,因為這些荒謬是真實的。這和藝術的荒謬正好相反,因為為了顯得真實,藝術的荒謬必須是可信的,而當它們變得可信時,它們就不再荒謬了。
短評:
這本小說的主角原本的生活悲慘至極,貧窮且和討厭的岳母同住,小孩和媽媽相繼過世。他逃離家鄉以後去蒙地卡羅賭博,沒想到大賺一筆,更令人驚訝的是,家鄉的人以為他自殺了。展開新生活的喜悅突然出現在他眼前,然而到頭來他才發現,因為他的「新人生」建立在虛構和謊言之上,在法律和情感面前處處碰壁。
作者以一個類似的真實事件來探討哲學中「我」和「身分認同」的問題,如果我的過去來自於記憶,那麼當記憶改變時,我還是我嗎?我在法律上的身份比較重要,還是我這個人比較重要?和其他人沒有任何羈絆的話,我也就會失去了意義嗎?大家都認為我死了,我就死了嗎,是大家的看法重要還是我的想法重要?唯一可惜的是小說的時空背景距離我們太遙遠,影響了可讀性,但無損它的文采和哲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