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罷《夏先生的故事》,會發現小說標題很有趣。
小說裡,夏先生不斷在路上遊走,宛如一台打字機。夏先生的身分、個人史和病因皆未被明確提出,讀完小說,讀者對夏先生的瞭解很少。中途,夏先生在文本中也「失蹤」了不短時間,那時敘事者不再談到他。
小說談到他的部分,正如林林總總插畫顯示,是那背景裡不斷移動的身影,像一棵樹、一朵雲或一抹幽魂,他不被敘事所停駐,匆匆路過,生怕被展開。然而因為小說名為《夏先生的故事》,夏先生從一開始便在讀者心中扎了根,我們一邊念叨著夏先生的名字,預期在哪個地方將他攔截,好拆開所有曲折陰暗的秘密,卻又在小說中一次次挫敗,逐漸猜到小說直至結尾都不會拆開這個秘密。
夏先生的故事就是沒有故事。
讀者能確定夏先生是有問題的,他的「問題」以行走的方式不斷出現在文本裡,又以不駐留的方式使「問題」逃逸了答案。他的「問題」是一種浮現、閃爍、動作和回聲,不是任何存在之物,只是存在的印記。也就是說,沒有答案的性質使「問題」始終停留在「問題」,所以小說在這方面探討的不再是「什麼問題」,而是「問題本身」。
這是什麼意思呢?當小說將主題引向「什麼問題」時,讀者的注意力會轉向特定問題上,我們會思考這個特定領域的困境,著墨在現實中如何解決。然而當小說的主題僅僅是「問題」本身時,《夏先生的故事》這種寫法就很到位,揭開問題只會使主題失焦。
小說或許呈現了「人人皆有自身之問題」這樣老套的道理,但透過敘事的不斷推進,這樣的道理便有了厚度。厚度使老套的道理有了血肉,有了痛楚,也有了神秘的面貌。同時也提出了一個看法,人生解答之不存在的可能。即便如夏先生這般年紀,問題仍舊在,沒有那安享晚年、皆大歡喜的一刻,但人們總是忘了這種可能性,而認為生命只要透過努力,哪天一切都會迎刃而解。這也是何以雞湯這麼盛行的原因。
此處幾乎迴避了「不可靠的敘事者」解讀,理由無他,我喜歡。
無答案的問題與小說處理的另一主題「死亡」有著很深的關聯,如同現代小說處理生者對亡者的追憶,從各種遺留線索中拼湊,試圖通達亡者那決定一刻的契機,然而這種追尋註定徒勞,因爲那最終審判的大法官 — — 死者 — — 不會回話。死者的沈默就是最終判決。夏先生之沈默擴增了小說在童話色彩之下隱埋的死亡氣息,形成了巨大張力,此所以小說在閱讀當下是輕快的,事後卻會被它一次次拉回,與夏先生一同遊走在同一條路上。
寫於2023.1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