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二、呱呱墜地的女兒
夏棠洢生夏棠洢的時候是在半夜,是姜瀨晉媽媽陪著去醫院的。看到護理師,夏棠洢第一句話便是:「我要打無痛。」護理師審視了夏棠洢的陰部,詢問醫師後跟夏棠洢說:「醫師說不用打,孩子快生了。」
隨身包包被護理師收走了,夏棠洢的手機也在其中,她無力的對婆婆說:「媽媽,能不能幫我打電話給瀨晉?」婆婆面露難色:「瀨晉現在在軍中耶,隨便請假不太好吧?而且他現在不是有任務嗎?萬一被長官罵怎麼辦?」
同為軍人的夏棠洢本想再反駁,但陣痛像海潮一陣陣襲來,將她徹底淹沒。她意識逐漸模糊,只有在陣痛來臨時短暫清醒,如此反覆,直到護理師說她可以進產房了。
「婆婆要一起進去嗎?」護理師問。
「啊?我在外面等就好了。」在被推進產房以前,夏棠洢聽見婆婆這樣說。
夏棠洢隻身一人躺在產檯上,頭頂白熾的燈在那一瞬讓夏棠洢以為身處天堂。夏棠洢想著要放鬆,但疼痛擴大成一片汪洋,她被漩渦拉下去,再拋上來,她驚訝女體竟能承受如此劇痛。
夏棠洢感覺不到時間,在這一刻時間是假的,時間的概念被打破了,先是籠罩住整個產房,再蔓延開來。所有一切像是慢動作的電影畫面,又像是被開了加速器。夏棠洢分不清是她在生小孩,還是小孩生出了夏棠洢這個母親的身份?
產檯上的夏棠洢是待宰羔羊,夏棠洢幾度痛到想大喊:「好痛!我不要生了!」文字剛送到嘴邊還沒出口,馬上被劇痛打碎。
又一陣劇痛,劇痛與劇痛的間隔越來越短,像凌遲、像酷刑、像地獄烈火、像被不祥之花瘋長周身,她無處可逃、無地可躲,她被攫住了,被生拉硬扯地綑綁在產檯上,但她又離不開這個冰冷的檯子,她雙手緊握,兩腳抵住,她痛到想放棄,她真的好想放棄,她累了。但她體內的生命如此頑強,死命地從陰道擠出來,迫不及待想體驗這大千世界的美麗與苦痛。
「出來了!出來了!」
夏棠洢聽見嬰孩尖銳的啼哭,哭聲迴盪在產房裡,產房不再是冰冷的空間,而是迎接新生命的溫暖聖地。
護理師抱著嬰兒走向夏棠洢那一刻如此神聖,竟讓夏棠洢半晌都捨不得挪開眼神。
「我們數手指頭喔!1、2、3、4、5⋯⋯手跟腳都是五根喔!」夏棠洢的眼角滑下淚水,是喜悅亦是感動,夏棠洢不要她的孩子功成名就、富可敵國,夏棠洢只希望她健康快樂,就像這五根指頭,如此小巧精緻,又充滿生命力。
這就是母親嗎?她已經是個母親了嗎?
護理師將嬰兒抱走,夏棠洢癱在產台上盯著天花板,頭頂的燈一樣刺眼,卻已不像天堂,而是充滿慾望與痛苦的人間。生小孩的劇痛是大地之母的嚎叫,是野性母狼的陰性力量,雖然痛,卻極為爽快,帶著從破壞中重生的生育之美,大母神時代的生殖崇拜。
護理師將夏棠洢與嬰兒一起推出產房,回到姜瀨晉媽媽待著的暫待室,夏棠洢痴迷地看著嬰兒小小的身軀、玩具一樣迷你的手指、粉雕細琢的小臉⋯⋯她實在捨不得放手,但餘光瞥見婆婆渴求的眼神,她還是問了:「媽媽,妳要抱抱看嗎?」
婆婆從夏棠洢手中接過嬰兒,比她還要愛不釋手。一直到護理師來抱走嬰兒,嬰兒再沒回到夏棠洢懷裡,夏棠洢心中難掩失望與不悅,但她是婆婆,夏棠洢也不能說什麼。
「真希望是瀨晉在這裡。」夏棠洢忍不住想。別人生小孩有丈夫的陪伴,可她呢?一個人進產房,費了好大力氣生下的孩子,還得讓婆婆抱著,甚至抱得比她更久。
生完小孩後夏棠洢睡意盡失,她躺在病房裡滑手機等著姜瀨晉來。婆婆坐在病房牆邊的長椅上,也滑著手機——婆婆忙著跟親友們炫耀她第一個孫的出生。
看到姜瀨晉進病房裡,婆婆依舊在一旁坐著,她沒打算離開,姜瀨晉沒開口請婆婆離開,夏棠洢也不好下逐客令,順帶著原本想跟姜瀨晉說的話也無法說了。
夏棠洢沒有哭著說自己一個人生小孩好害怕;沒有生氣的說你媽不讓我打電話給你;沒有笑著說你看我好厲害,我自己一個人進產房生小孩。
夏棠洢只說了些無傷大雅的場面話。
姜瀨晉沒待多久又匆匆離開,生完小孩之後,還有很多手續跟事情要處理,夏棠洢的情緒總是不被看見,她也說不準是怨還是不怨,或許只是習慣了。對姜瀨晉來說,她的情緒應該她自己處理。
病房的門關上,再一次把她跟姜瀨晉媽媽關在一個空間裡,夏棠洢繼續滑著手機,把自己丟進虛擬的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