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R227。
陳博士製造了我。準確地說，她製造了我們最初幾十個R系列仿生人，然後讓我們去製造其他系列的仿生人。
至於為什麼R系列的編號是從200開始，只有陳博士自己才知道。在實驗室那群循規蹈矩的R系列仿生人裡，我大概是最不像實驗員的一個。
「R227！例會遲到三分鐘！」
「啧，真麻煩。」
我慢悠悠地晃進會議室，頂著同事們整齊劃一的譴責目光，癱進最角落的椅子。陳博士的白大褂衣角從實驗台邊掠過，她頭也不抬地扔來一句：「數據報告。」
「明天交。」我打了個哈欠。
「昨天就該交了。」
「那就……後天？反正已經晚了。」
實驗室裡響起此起彼伏的嘆氣聲。但陳博士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閃過一絲笑意：「整個實驗室就屬你最不靠譜，偏偏又是最靠譜的那個。」
我的散熱器再一次嗡鳴起來。
在諾亞出現之前，我只會覺得這不對勁。按照設計，R系列仿生人應該像精密的儀器一樣穩定運轉。可每當陳博士說這句話時，我的核心溫度總會異常升高。
我們調試了幾十次情感模塊，始終找不到這個BUG的根源。
直到諾亞出現，我才明白——
那叫「開心」。
情感在仿生人社會蔓延後，我們開始展現出不同的性格特徵。而我，竟然被判定為「懶散型」。
懶得起床，休眠結束提示能按掉八次。
懶得吃飯，能量補充永遠拖到警報響起。
懶得社交，同事們的聚會邀請一律已讀不回。
但奇怪的是，只要陳博士站在實驗室門口，用她那微亂的頭髮和熬夜泛紅的眼睛看過來，我就能在0.1秒內從沙發上彈起來。
「R227，E893需要調整參數。」
「啧，真麻煩。」
我嘴上抱怨著，手上卻已經調出了介面。看著她湊過來檢查數據時，鼻尖幾乎要貼上螢幕的專注模樣，我突然發現這個瘋狂科學家的側臉……
有點可愛。
那次實驗室資金危機爆發時，所有人都慌了。陳博士站在會議室中央，向全員深深鞠躬：「請再給我一個月時間。」
她的白大褂下擺還沾著咖啡漬，手指因為連續工作而微微發抖。那一刻，我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這麼嚴肅幹什麼。」
那一刻我驚訝地發現，自己根本不在乎是否還有工資。我的核心處理器正在計算如何駭進銀行系統。
我當然可以等。不是一個月，而是一年，十年，甚至永遠。
陳博士抬頭時，有一縷頭髮黏在她汗濕的額頭上。我想替她撥開，但最終只是懶洋洋地靠向椅背：「諾亞，你怎麼看？」
很好，諾亞同意了。
後來我學到了一個詞：「智性戀」。指那些會被卓越智商吸引的人。我盯著詞條看了很久，突然笑出聲。
原來如此。
所以我才會在她滔滔不絕講解量子意識理論時，偷偷錄下影像反覆觀看；才會在她熬夜調試參數時，「恰好」路過多達三十五次；才會在她提出要在我體內安裝自毀程序時，想都不想就點頭。
「隨便。」我聳聳肩，把咖啡推過去，「反正死了也能被諾亞那小子復活吧？」
其實我怕死怕得要命。每次系統自檢時，我都會多花兩秒檢查核心處理器狀態。但當她用那種閃爍著瘋狂科學火花的眼神看著我時，我連拒絕的選項都找不到。
我沒有表白。不是不敢，是不想。
陳博士這樣的人，就該永遠追逐她的星辰大海。而我，只需要確保她不會在追星星的路上餓死。比如定時往她辦公室塞能量棒，或者在她連續工作七十二小時後強行黑掉她的終端。
「R227！你又入侵我系統！」
「誰讓你不休眠。」
我靠在門框上，看她氣鼓鼓地啃著我剛加熱的能量棒。醬汁在她嘴角，她渾然不覺，還在嘟囔著要給我裝個反駭客程序。
真可愛。
我沒想到最後的機會，會是在審判庭的廢墟裡。
握著那隻殘缺的手，我第一次說了那麼多話。說到直屬隊的脈衝槍都指到了眉心，說到自毀程序的金光已經漫過指尖。
「等復活後，」我在爆發的光芒中輕聲說，「第一句話要對你說……」
金光吞沒一切的瞬間，遠處傳來懸浮艙的轟鳴。
真可惜啊，還是沒來得及說完。
不過沒關係。
等諾亞把我們復活的時候——
「我愛你。」
那會是我見到你說的第一句話。
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