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幾匙胃粉雖然化開得快,但灼熱卻只是往下被壓著,還隱隱貼著。我分不清這股躁熱有多少是來自小麵辣度,有多少是整天維持高強度的裝扮。
洗過臉坐在床邊,翻出還沒打開的聊天紀錄:本地銷售下午傳來——「週一客戶可能再吃一頓,你到時別被灌」。他持續扮演稱職的擋酒盾牌,而我此刻最怕的不是酒,而是「待命」中可能被召回的電話,此時手機螢幕祥和,一切還算歲月靜好。
我把下午那些在腦海排練過、過度整齊的句子逐一回放,每段句尾都往下沉去,顯得氣壓凝重。忽然有點慶幸:它們還只是停留在腦中,而不是變成真的尷尬。行程單被我重新攤開。指尖滑過旅行社資訊,停在她名字旁的一串數字。我讓手自己去按,響第一聲時,我差點照預設台詞說:「導遊您好,今天謝謝——」,臨時硬轉成更直接的說:「我肚子還在燒」。她那端背景音像是電視剛被調小,語氣比白天鬆:「明天少碰辣。下午我有一段時間,可以帶你去喝茶,挑不用再試辣度的東西。」
我答:「好,那明天下午見。」
掛斷後我盯著通話紀錄,意識到自己其實不用演那麼多;簡單交代反而省能量。胃裡那圈辣開始往裡收,像把舞台燈一盞盞調暗。忽然想到行程單角落的「聊?」還空著。拿筆在它旁邊輕輕勾了一下,又用指腹擦淡,只留下一抹灰影——像確認,也像仍想保留退路。
窗簾拉開一條縫。外面江邊的霧被夜燈染成灰橘色,偶爾有遠處的汽笛聲穿過玻璃,延遲半拍才被我聽懂。隔壁房有拖行李箱的輪子摩擦地毯,聲音短促,像有人完成一個比我簡單的任務後離開。
我把筆記型電腦打開,試圖檢查下週的投影片,第一頁標題看了三遍,腦子卻在排明天下午可能的「不是導遊、不是觀光客」的對話。想到若真坐在茶館,她會不會先把工作證摘下,或者只是把小包換個肩?那些細節似乎比對客戶的問答更需要準備。
手機螢幕內依然沒有新通知。我把手機放到枕邊,屏幕朝下,像把一個隨時可能響起的變數先蓋住。燈只留床頭那盞、合上行程單,能感覺到那個被擦淡的鉛筆勾還在紙裡——像是還沒冒出芽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