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司清悅想到昨晚男人信誓旦旦承諾她,說是絕不再趁夜偷溜進大神殿,原來他早就打好算盤,直接從西薩大王口中掏食,將神殿和周遭土地全劃入游牧三十六部的勢力範圍。
自此,他伊古穆野力說來就來,要來便大大方方現身,再也無須偷偷摸摸掩藏形跡,只是他這般我行我素、唯我獨尊,把神殿這兒的眾人和安宜堂的孩子們全嚇壞,他如何賠?
不過話說回來,司清悅的心裏也生出內疚感。她原可讓事情有緩衝餘地,若在之前就告訴大夥兒和孩子們有關阿力的真實身份,想來今日便不會鬧騰這麼一齣。
但她遲遲未跟大家挑明,主要是她拿捏不住自己的心態。
對於該如何解釋阿力與狼主大人之間的身份轉換,她甚是躊躇,而一再拖延的後果,此刻即展現在她眼前。
怎麼辦?
相隔一小段距離,她微鼓腮幫子瞪著狼主大人,即便沒衝著他說話,野力都覺耳中似能聽到她氣惱的質問。
姑娘家連隱忍怒氣都無端可愛,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野力再次撓撓左胸又搔搔厚耳垂,忽聽周遭有誰忍無可忍地噗哧笑出,他橫目去看,一票手下全都老老實實連屁都不敢放。
他噴氣般重重哼了一聲,隨即抬頭挺胸朝那一團娃兒們走去。
「哇啊啊——他來了他來了!」、「別過來別過來!」、「神女姐姐我怕呀——」
當場像玩起「老鷹抓小雞」的遊戲。
孩子們十有八九全躲到司清悅身後,拿她這隻溫柔有餘剽悍不足的「母雞」當盾牌,躲躲躲。
哎呀呀,這戲好看啊!游牧三十六部的大小漢子們全瞪大眼等著看狼主大人如何使出渾身解數來叼走一隻隻的「小雞們」,豈料自家狼主毫無戰鬥力,竟在「母雞」和「小雞們」跟前一屁股盤腿落坐,根本不戰而降!
矮身坐下的野力給人的壓迫感頓時減少許多,他雙掌摩挲膝頭,上半身甚至有些無措般前後微晃,威嚇感再消三分。
然後他緩緩又緩緩地露出「必殺絕技」,咧開闊闊的薄唇,憨笑出兩排白牙。
「你們能幫幫阿力嗎?」對著那些怯生生從姑娘家身後探出的一顆顆小腦袋瓜,野力語氣好生苦惱,目光很是誠摯。
孩子們頓了頓,驀地訝呼——
「呀啊啊——他會說話他會說話!」、「他不是啞巴他會說話!」、「阿力不會說話可是他會說話!」
司清悅才想插手言明,野力卻很快道:「我是阿力,我從來沒說自個兒是啞巴,阿力只是不說話罷了,並非啞巴。」略頓,專注力仍放在孩子們臉上、身上,笑問:「我不是啞巴,你們不為我開心嗎?還是你們希望我真啞巴,永遠不會說話?」
「才不是!」、「才沒有!」桑圖和笛娜同時反駁,從「小雞們」的隊伍中陡地跳出來。
笛娜臉紅紅嚷道:「才沒有希望你啞巴不會說話,只是……你、你那時為什麼都不說話,你就是故意的對不?」不僅臉兒紅,眼眶也紅紅。
野力歎氣道:「都怪我太想同你們作朋友,因為我外表生得太高太壯太兇猛,我怕你們不喜歡我,會懼怕我,所以只好一直示弱,假裝傻乎乎連話都不會講……這樣。然後博取你們的同情,讓你們時時關心我、照看我,把我瞧作是你們自己人……這樣。」
他連說兩個「這樣」,彷彿全然受情勢所迫不得不為之,說到底就是那種「他其實是個大好人只是被逼著不得不欺騙人」……這樣。
司清悅這會兒真被狼主大人的「不要臉」驚得汗涔涔,差點就要淚潸潸。
沒想到他「不要臉」的手段使在孩子們身上竟然奏效,那隻躲在眾人最最後頭的「小雞」突然暴衝,頂著小腦袋瓜朝狼主大人衝過去。
「波兒別跑太急啊!」司清悅揚聲驚呼。
野力誇張地哼出好大一聲,小女娃兒撲上來的氣力根本如蚍蜉撼樹一般,他卻「活生生」被撞得往後仰,反應十分之浮誇。
「阿力——阿力——」小小女娃呼聲嬌嫩。
「我是啊,是阿力沒錯。」
波兒細瘦的小胳臂攬上他的頸項,他順勢抱住女娃兒笑開,眼神飄啊飄地瞅向司清悅,呵呵憨笑帶出幾分得意,好像無聲卻傲然地表示——
瞧啊,孩子們就是這麼好哄,我有本事哄第一回,就能再哄個第二、第三、第四、第五……以及之後的無數回。
司清悅自是看懂了他的眼神,一時間好氣也好笑,可她才不要隨他起舞,乾脆撇開臉不搭理。
這時候,圍著司清悅拿她當救命稻草的孩子們見到小波兒都敢去親近那個「會說話」的阿力,而阿力的笑容還是脫不去憨意,好像……其實……有了不一樣身份的阿力並沒有他們想像中的可怕。
孩子們表情漸漸放鬆,小手也跟著鬆開,司清悅身上的衫裙明顯被抓皺了好幾處,她不甚在意,只想著孩子們接下來會怎麼與狼主大人互動。
「唔……」笛娜小臉仍持續紅通通,鼓起勇氣朝野力走近兩步,嚅著小嘴道:「那我把你當自個兒人了,往後你不能再胡亂欺騙人的,知道了嗎?你再騙人,那、那肯定就沒有人會再理你的,知道了嗎?」
「知道。」男人用力點頭,十分乖覺。
「知道就好。」笛娜也點點頭,顯出挺大度的模樣,想了想問道:「那你剛剛說了要我們幫幫你……我們要怎麼幫你?要幫你什麼?」
此時男孩兒桑圖也靠向前來,幾個大孩子一動,小小孩子們很快便收斂哭聲,頰上掛淚張大眼睛怔怔望著,但至少不再驚泣不止。
聞言,野力邊撫著小波兒的腦袋瓜邊笑彎兩眼,嗓聲純然真摯——
「今夜打算在大神殿廣場這兒紮營,無奈人手不夠,看在咱們相交一場、一起玩過好多回扮家家的份兒上,還得請各位好朋友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都來幫幫忙,把我的大帳子給搭起來好過夜啊。」
紮營?
扮家家?
把大帳子搭起來好過夜?
完全擊中孩子們的好奇心和玩心啊!司清悅腦子裡才晃過這想法,耳中登時傳入大小娃兒們高揚的應允聲和偏尖銳的歡呼聲。
大開眼界了!
狼主大人這一招叫「打蛇打七寸」,明明沒花他多少力氣,卻硬生生把不利於己的劣局扭轉為勝,令他勝者為王——
孩子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