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色覆蓋了整個河畔小鎮,石橋下的水流拍打著岸邊,傳來低沉而均勻的聲音。這裡的人們習慣早早入睡,只有鎮中央的小廣場還閃爍著微弱的燈光。燈下,十歲的女孩阿琴抱著一把破舊小提琴,指尖在弓弦上顫抖,她不敢用力拉響,怕驚動了熟睡的鎮子。
她的父親是鎮上的麵包師,母親在縫紉鋪裡日夜針線。沒有人真正關心音樂,只有阿琴在一次偶然的機會,在市集裡看到一位流浪樂師彈奏,她被那美妙的聲音震撼了,像一道光劃進她心裡。那之後,她偷偷省下零錢,存了好久才買下這把破舊的小提琴。
白日裡,她在學校總是被老師責罵,因為心思不在課本。只有夜裡,她偷偷跑到河邊堤岸上練習。起初,聲音刺耳難聽,連鎮上的狗都對著她狂吠。但她並沒有放棄。每一晚,她都告訴自己:「明天要更好一點。」有一天晚上,當弓子劃過弦時,河面忽然傳來回音。那不是風聲,也不是水聲,而是一種輕柔的應和。阿琴愣住,四下張望,卻什麼都沒看到。她以為是幻覺,可第二晚再試,河面依舊回應。音符像被放大,在夜空中散開。
她開始覺得,自己不是孤單一人。
幾週後,鎮上來了一位流浪的畫師,畫師帶著一個破舊的畫箱到處旅行。他在廣場畫人像維生,賺夠了旅費就前往下一個城鎮。他遠遠聽到河堤上傳來小提琴的聲音,就走過去,靜靜地聽阿琴演奏。
「誰教妳這樣拉琴的?」趁著阿琴休息的空檔,畫師問道。
阿琴緊張地看著他:「我不知道……我只是自己胡亂拉著玩的。」
畫師皺了皺眉頭,有點不太高興的說道:
「如果妳只是抱持著這種玩鬧的心態,是不可能進步的。」
說完轉身就回廣場去了。
阿琴被一個陌生人莫名其妙的教訓了,她心裡也不好受,頓時就沒心情繼續練習,收了小提琴就回家去了。
當天夜裡,阿琴失眠了,腦子裡一直回響著畫師的話:「妳不可能進步的。」
「哼!我就偏要進步給你看!」
隔天放學後,阿琴又來到河堤上,更加賣力的練習小提琴。
畫師在廣場上幫人畫像,兩人各忙各的,誰也不理誰。
日子就這樣過去,有一天,畫師又來到河堤上,遞了一瓶水給阿琴。
阿琴裝作沒看到,將臉轉向河水,根本不看他,繼續專心的拉琴。
畫師笑了笑,就將礦泉水瓶放在河堤上,轉身回廣場去了。
「哼!說了那麼過分的話,一瓶水就想和解?門都沒有!」阿琴一邊拉琴,一邊在心裡暗忖著。
只是,最後阿琴還是喝了那瓶水。
從此之後,畫師常常在一旁畫畫,而阿琴則繼續練琴。
畫布上漸漸出現星河、波浪與孩子的身影,彷彿畫師看見了音樂中流淌的景象。
然而,鎮上的大人們開始抱怨。有人說阿琴打擾了夜晚的安寧,有人說這孩子不務正業。
父親嚴厲斥責她:「音樂這條路太苦了,沒有幾個人能出頭的,跟著我做麵包師,至少不會挨餓。」
母親沉默,只在夜裡偷偷把一條圍巾蓋在她肩頭,怕她吹冷風。
鎮上的孩子們也嘲笑她:「妳的小提琴難聽死了,像是在殺雞!還想當大音樂家?做白日夢呢!」阿琴低下頭,卻仍然抱緊琴盒。
某一晚,她像往常一樣來到廣場,卻看見畫師神情憂鬱,畫布上只塗滿了陰沉的灰色。
畫師說:「明天我就要離開了,這個鎮不適合我。」
阿琴嘆了一口氣,黯然道:「也不適合我。」
畫師深深地看著她,說:「我曾經到過一個小鎮,那裏的藝術氛圍很好,有很多像我們這樣的流浪藝術家,大家互幫互助,都是好朋友!」
這話勾起阿琴的興趣,她問:「真有這麼好的地方?離這裡遠嗎?」
「坐火車要十來個小時。」畫師思忖了一下,說道。
「這麼遠啊?」
「不遠的,」畫師趕緊勸說:「一點都不遠,我還曾經搭火車幾天幾夜呢!」
阿琴眼睛都瞪大了:「幾天幾夜?你是要去月球嗎?」
畫師被她逗笑了:「哈哈哈!妳真有意思。」笑完之後,隨即正色道:「跟我走吧!」
「啊!什麼?」阿琴愣住了。
「我們去另一個小鎮,一個可以自由追求夢想的地方。」
阿琴怔怔地看著他,心裏想著:「這是告白嗎?」
就在這時,河面忽然閃爍起一層光波。月亮升得極高,銀色灑滿水面。
阿琴被眼前的美景所影響,不自覺地拿起小提琴,閉著眼睛演奏起來。
這一次,聲音清澈而奔放,比以往更高亢。河面真的響起了迴音,如同有另一把隱形的小提琴在和他合奏。
畫師激動得眼眶泛紅,急忙在畫布上勾勒下這一幕。
不知從哪一刻起,鎮上的人被聲音吸引。窗戶一扇扇打開,人們站在街邊,沉默地聆聽。那音樂沒有技巧,卻帶著火一樣的力量,點燃了夜的靜寂。有人低聲嘆息,有人悄悄流淚,甚至連最刻薄的鄰居都無法轉身離去。
曲終時,全場依舊寂靜,隨後爆發出一陣掌聲。這掌聲不如戲院裡的哄堂喝采,卻是一種真實的回應。
第二天,畫師離開了,卻留下那幅畫給阿琴。
畫上的女孩在河邊拉琴,身旁是一條延伸向星空的光路。
畫師說:「記住,哪怕沒有人理解妳,妳也要繼續堅持下去,因為妳的身上有光。」
阿琴把畫掛在床邊,自此之後,無論白天受到多少責罵,她都在夜裡回到廣場演奏。
是的,阿琴不再躲到偏僻的河堤角落拉小提琴,而是光明正大的站在廣場中央,獨自一人靜靜的拉琴。
鎮上的人們也漸漸習慣了,甚至有些人會帶著椅子坐下聽她拉琴。有人開始帶孩子來,有人開始帶食物,夜晚變成了一場默契的聚會。
歲月流轉,阿琴漸漸長大。她的小提琴依然破舊,但琴聲越來越豐滿。河堤邊的廣場因此改名為「星河廣場」,因為人們總覺得,每當夜裡琴聲響起,連星河也會傾洩下來聆聽這美妙的樂聲。
多年後,阿琴離開小鎮,踏上真正的音樂舞台,她進入著名的音樂學院,讓琴藝更加精深,也贏得了許多音樂獎項,甚至登上國家級的劇院演出。
但無論她在哪裡演奏,她總記得那個夜晚:河面迴應的音符,畫師畫下的光,以及鎮上第一次為她鼓掌的聲音。
因為她知道,音樂並不是只屬於華麗的劇院,它也屬於一個孩子、一條小河、一群最初拒絕卻終於聽懂的人。
而在小鎮裡,當地人仍然在夏夜聚集於廣場,聽河水與風聲合奏,彷彿那個身形瘦弱的小提琴手從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