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禮結束後不過幾週,Film已正式接下集團的繼承人職務。
董事會會議上,長輩們的目光如影隨形,有些懷疑,有些觀望,她一一輕聲問好,然後坐下,一如過往的冷靜沉穩。
坐在會議桌主位的Film穿著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裝,襯衫扣到最上面一顆,手中握著父親留下的遺物鋼筆,鎮定的主持著會議。聲音冷靜,語氣俐落,讓在座的老董事頗是欣慰,在會後感嘆「這孩子比她父親還有氣場,至少,不會後繼無人了。」
可沒人知道,她其實已經兩周沒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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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開始急速往前推進,時間一分一秒的逼迫著,絲毫不給她任何喘息空間。
白天開會、處理遺產移轉、回應媒體,晚上還要整理文件、了解公司內部結構、與各部門經理通話確認營運狀況。
從前Film只是藝術部總監,專注在創作與設計,如今卻成了所有事的最終決策者。
她沒有時間去哀悼,甚至不容許自己崩潰,她怕一旦倒下,就沒人能接住這一切。
可看著這一切的Bonnie能感受到姐姐這份壓力。
即使Film表面上一如往常,冷靜、溫柔、有條不紊,但深夜裡,她常在樓梯轉角看見姐姐蹲坐在廚房地板上,手裡握著杯子,眼神空洞,杯子裡的咖啡早已冷掉。
「P'Film。」Bonnie輕聲叫著姊姊,眼裡滿是心疼。
Film沒有回應,直到過了好幾秒,她才抬起頭來,對著Bonnie扯了一下嘴角,聲音有些沙啞「P是不是該請一個助理了?」
Bonnie看著她,眼眶已然泛紅「不是請不請助理的問題,P'Film這樣下去會撐不住的。」
「我沒事的,剛剛接手總會累一點。」她說得輕巧,但眼裡的疲倦卻騙不了人。
Bonnie走過去抱住Film「可是P'Film已經太累了,我不要妳也發生什麼而離開我。」
Film身體微微顫了一下,卻沒有說話,她只是輕輕把頭靠在妹妹肩上,閉上眼,透過這種方式從Bonnie身上汲取一點能量跟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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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人的身體終究不是鐵打的。
幾天後的某個清晨,Bonnie起床時發現飯桌上空無一物,沒有早餐、沒有便條紙,也沒有熟悉的鍵盤聲。
她直覺不對勁,衝進樓上書房,只見Film倒在書桌旁,整個人蜷成一團,額頭滾燙,呼吸急促,臉色蒼白得不像人。
「P'Film!!!」她撲上前去,一摸她的額頭,差點當場哭出來。
她慌亂地拿出手機打急救電話,一邊緊緊抱著姐姐的肩膀,一邊不斷喚著她的名字。
Film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妹妹急哭的樣子,心疼的出聲,可喉嚨卻乾得像一片荒漠「Bon...Bonnie怎麼了......?」
「P'Film你發高燒,已經快 40 度了妳知道嗎?!妳到底要撐到什麼時候才肯好好休息?」
Film想說點什麼,卻虛弱地閉上眼,只是輕輕擺手「我沒事的,妳別哭...還有文件...沒簽完......」
「都快燒壞腦袋了還再想工作!我不准P'Film再碰那些東西!」Bonnie眼淚終於忍不住滑下來,手指緊緊攥住姐姐的手。
Film沒再回應,整個人無力地陷入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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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是過勞與脫水,導致免疫力急遽下降,幸好送醫即時,才沒有引發更嚴重的併發症。
Bonnie守在病床邊一夜未睡,手一直握著Film的手不肯鬆,她從沒見過姐姐那樣脆弱──像玻璃一樣,只剩下最後一層光。
「妳不是神,也不是機器人...妳是我的P'Film,是我最重要的人......」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低聲說。
Film醒來時,看到的第一個畫面,是Bonnie趴在床邊睡著了,眼角還掛著沒乾的淚痕,手卻牢牢握著她的手不放。
她一動也不敢動,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心裡那層壓抑的防線,悄悄裂出一道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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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那天,Film還是堅持自己走出醫院。
Bonnie一路攙扶著她,臉上笑著,眼神卻不容拒絕「從今天開始,我會看著P'Film,不讓妳再那樣把自己耗光。」
Film輕聲道「我沒事的。」
Bonnie卻搖頭「P'Film說沒事的時候,才是最讓人擔心的時候。」
Film笑了笑,那笑容淡淡的,卻藏著一絲被戳中的脆弱,她知道,這一場病,不只是身體崩潰,也是她情緒的最後一道防線被強行打破。
她曾經以為,只要撐住,就沒人會受傷,但事實證明──她撐太久,最受傷的反而是最靠近她的Bonn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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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回家後,Bonnie直接把姊姊壓在床上「不准動,再動我就生氣了。」
她輕輕幫Film擦拭那燒得通紅的臉、盯著她乖乖吃下藥後,蓋好毯子,嘴裡念著「P'Film現在是我的照顧對象,要乖乖聽我的話。」
Film望著那雙專注的眼睛,喉頭微動,想說點什麼,卻終究只剩一句話「好,謝謝Bonnie。」
Bonnie低頭在她額上輕輕一吻「不用謝我,P'Film要記得,這個家不是只剩下妳,我也想保護、照顧P'Film。」
那一夜,兩人久違的睡在同一張床上,擠在一起,互相取暖。
空氣裡的信息素濃度很高,蜜桃與白麝香交纏不散,心跳聲隔著肌膚傳遞。
界線,正在悄悄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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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m被強迫在家休養,放不下心的Bonnie也跟著請了好幾天假。
她看著妹妹不再像往常那樣黏著自己撒嬌,而是變得安靜、細心,小心翼翼的照顧著自己,每天早起幫Film熬粥,在她午睡時把她的手機調靜音,還會在她醒來之前,把家裡收拾得一塵不染。
Film看著這一切,心裡很暖,但也很疼「Bonnie不必做這些的。」她曾經低聲說過。
Bonnie卻只是彎起眼睛笑笑「我樂意。」
樂意這兩個字,在她嘴裡說出來時,是那樣單純,卻也撩撥著自己那極力刻意隱藏的情感。
某天晚上,天氣轉涼,Bonnie把毯子蓋到Film腿上,自己則窩在沙發另一端打遊戲,沒多久,累了一天的孩子撐不住打架的眼皮,直接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電視開著,但Film早已沒有心思觀看,手上還拿著遙控器,沒換台,只是下意識地握著,像要抓住什麼。
她側頭看著Bonnie,室內的暖光打在她的側臉上,烏黑的長髮垂落,臉頰上有一抹紅暈,還微微嘟著嘴,因睡著而發熱的體溫靠著自己,熟悉的蜜桃香縈繞在鼻尖。
這一刻,心跳不可抑制的加快。
【.......不能再這樣了】她心裡默默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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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時,Film被細碎聲音吵醒。
她走出房間,看見客廳燈還亮著。Bonnie趴在餐桌邊,桌上攤著一大張畫紙。
畫上的身影與自己如此相似──小麥色的膚色,笑起來帶有貓紋的臉龐,盤起的頭髮露出脖頸,穿著作畫時常穿的寬鬆長T,拿著畫筆的纖長指節,還有一抹淡藍的顏料痕跡,像是永遠洗不掉的記憶。
「Bonnie。」她走過去,輕聲喚她。
Bonnie嚇了一跳,連忙把畫紙壓住「P'Film,妳怎麼起來了?」
「Bonnie還沒睡?」
「啊...畫著畫著就忘了時間。」
Film沒有揭穿她,默默坐到她身邊。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只剩鉛筆輕輕在紙上滑動的聲音。
「那是我嗎?」她問。
Bonnie沒回頭,只是點了點頭。
「畫得很像。」Film說。
「還不夠像。」Bonnie抬頭,臉上的笑容如同那天在車上一樣,明亮的大眼透著真摯「真的很喜歡的人,很難完美的畫出來。」
Film一瞬間屏住呼吸。
這句話只是淡淡地說出來,像無心,但卻像針一樣,輕輕落在心頭最脆弱的地方。
她轉過臉去,不讓Bonnie看見自己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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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Film開始有意識地與Bonnie保持一點距離。
不再摸她的頭,不再幫她吹頭髮,也盡可能不讓兩人的氣味過度纏繞,她甚至刻意用較中性的香水去壓掉信息素的味道,減少白麝香在空氣中與蜜桃氣味的融合。
Bonnie察覺到了。
她沒有問,只是在有一次兩人擦肩時,停頓了一下,眼神空落落的「P'Film不喜歡我黏著妳了嗎?」
「不是。」她急忙搖頭
「那為什麼...P'Film要躲著我?」
Film看著她的眼睛,幾乎要說不出口。
但她知道,不能讓Bonnie誤會,也不能再沉溺,這樣下去,兩人都會被困在這段永遠不被允許的感情裡。
「Bonnie快要畢業了,應該開始想自己的未來了。」Film語氣淡淡地說「不要一直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不是浪費。」Bonnie低聲回「在P'Film身邊的每一秒都不是浪費。」
Film幾乎要被這句話擊潰,她沉默了很久,最後輕聲說「但我不是妳的未來。」
Bonnie垂下眼。
她知道。
她什麼都知道,但知道歸知道,心卻還是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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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Film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腦海裡不斷回放Bonnie那句「真的很喜歡的人,很難完美的畫出來。」
喜歡。
那個字像雪落在她心裡,很輕,但卻一點點滲入。
Film想了很久,終於翻出一張名片,撥出那通電話。
「......伯父您好,我是Film。關於之前提過的聯姻──我想,是時候正式談談了。」
她不敢回頭看身後的門。
但她知道,Bonnie一定聽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