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就在那裡,等著我。
我習慣在晚上十點跑步,路線固定。
從我家後巷出發,走上那條通往小山丘別墅區的蜿蜒石階。一百零八階,我數過。爬到頂,能俯瞰半個城市的燈火,然後我會開始往下跑,穿過那片別墅區。
別墅區周圍有座精緻的小花園,沿著山路,錯落放置了十三座白色大理石雕刻的希臘神像。我每次經過都會數,像一種儀式。只有一座是男神,其他都是女神。雕像的姿態各異,但在我夜跑的記憶裡,它們大致上都朝向山路,背對別墅區,如同沉默的送行者。
但偏偏就是那一晚,我跑著數著,覺得有些怪異。第六感像警鈴在腦中微響。
那座唯一的男神雕像,赫耳墨斯?還是阿波羅?它的方向不太對了。原本應該與其他雕像一樣面朝山路,此刻卻像是整個轉了過去,面朝花園內側,凝望著另一座、似乎是月亮與狩獵女神阿提密斯的雕像。那姿態,專注得令人不安。
後來幾次夜跑,我刻意放慢速度,心驚膽跳地確認。阿提密斯雕像的角度也越來越不對勁。它似乎微微偏轉,從被凝視者,變成了某種回應。石雕的衣褶在月光下流動著詭異的線條。
就在昨天晚上,當我再次經過時,阿提密斯雕像的臉,竟像是完全轉向了我這邊。那張沒有生命的石臉,在斑駁的樹影下,勾勒出一種睥睨、俯視的神情,冰冷地鎖定在我身上。我嚇得魂飛魄散,腳下一絆,連滾帶爬地逃回家——然後,一身冷汗地驚醒過來。
剛剛那一切是夢?還是真實發生的恐懼?
我分不清,但被冰冷窺視的感覺太真實了。我決定,就在今天,下午天還光亮的時候去跑步。我必須親眼看看,在無所遁形的陽光下,這些雕像究竟是什麼模樣。
下午三點的陽光毫不留情地灑落,將別墅區的花園照得一片明亮,甚至有些刺眼。那些原本在夜色中顯得蒼白、神秘的大理石雕像,此刻在陽光下閃著近乎殘酷的光澤。
然後,我看清了。
十三座雕像,包括那位男神,此刻——全部面向著花園內側。
它們的姿態各異,但毫無疑問,它們的目光都聚焦在花園的中央,或彼此身上。那位男神,正深情地凝望著他對面的阿提密斯,而阿提密斯,則是一副低眉垂目的姿態。
這景象和諧、靜謐,充滿古典美。
但對我而言,這比任何噩夢都要驚悚。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我過去數月,在無數個夜晚跑步時所看見的景象——那些全部面朝山路,彷彿在黑暗中默默注視著我跑過的雕像——根本不是它們白天的樣貌!
不是「好像」轉動了。
它們……真的會動。
在每一個我奔跑的夜晚,十三雙石頭的眼睛,都在無聲地追隨著我。
它們每晚都在看我。
為什麼?
我猛地抬頭,看向那座狩獵女神的雕像。陽光下,她姿態優雅。
一股強烈的噁心感湧上喉頭。我轉身,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下石階,逃離了那片別墅區。
那天之後,我再也沒有在晚上跑過步。
然而,恐懼已經種下。每到夜晚,臨近十點,我都會望向那座山丘。
我在想,當黑夜降臨,那些白色的大理石身影,是否會再一次地、齊刷刷地、緩緩地轉過頭來——
面朝那條空無一人的山路,靜靜地等待。
或者……它們等待的,已經不再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