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分!」略顯冷漠的聲音從上方傳來,聲音就像寒冰落在我胸口。
我們剛到達目的地,一進到內部,就聽到了這到明顯有著嫌棄的開場白。
我抬頭,看到一位身材纖細的女性端坐在二樓圍牆扶手上,雙腿交疊,姿態像是在審視。她的黑髮整齊地落在肩上,長相冷峻但又有一種不容挑戰的挺直。用著讓人不舒服的視線打量了我方一行人好一會後,她這才重重嘆了口氣。
「唉……」故意加重的語氣就像是挑釁,可對方的態度太過明目張膽,反而讓人不敢朝她發難,誰知道哪裡會有陷阱等著。
周圍的一切聲音彷彿被她切掉,就只剩她冰冷的注視與我心跳的回聲。
接著她不動聲色,只是朝我投來莫名的視線,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那種凝視不帶敵意,卻能把人剝離到最赤裸的狀態,像被放在解剖台上。是在試探嗎?還是另有其他的目的?
現在得到的情報過少,讓我無法順利做出判斷,我的手指不自覺收緊,緊張與煩躁讓我的內心感到有些不安。
被人設陷阱這種事情是早就預設好的情況之一,所以對於這樣的情景我倒也沒覺得有什麼好動搖的。讓我無法理解的反而是對方的態度,雖然她表現的像是請君入甕的樣子,可聲音裡卻沒有太多敵意,也是因為這一點,讓我有了觀望的心思。
「連最基本的情況判斷都做的如此差勁,你是怎麼有臉親自帶隊的?」女人像是考察人員般,用著嫌棄的語氣批評道。
她慢慢合上手中的筆記本,目光在我身上流連,語氣平淡卻每個字都像是在敲打。
「走位不穩,視野切換遲疑,和隊友的連結也像是斷訊的訊號,怎麼?是在帶隊還是在玩角色扮演?喔~不!說是角色扮演可能都高估了你,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扮家家酒。」
接著,用著這樣的口吻,她一條一條列舉,不是教訓,像是在做解剖。她把我們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反應、每一項判斷都羅列出來,然後反覆鞭屍。可氣人的事,她的指責都無比精準且毫不留情,像是能把我所有努力剝得乾乾淨淨,然後露出內部的瑕疵。
她說這些話時,美其名曰「指教」,可話裡的語氣從未有過一絲善意。她以一種挑三揀四的態度評論每個細節:握拳的小習慣、呼吸的頻率、眼神停留的時間和角度,甚至連我說話時吞字的習慣都被放大成致命弱點。她專挑各種被人習慣性忽視的部分下刀,讓那些不足為奇的事物變成一個個缺陷。
她不是簡單指出錯誤;她把錯誤延伸、放大、重複,讓人懷疑整個人的價值是否立足於一個接一個的批判上。她口中的每句「你可以改進」實際上是「你根本配不上現在的位置」,至少,在我耳中聽到的就是如此。
最初,我只是感到被冒犯,畢竟我聽過了太多,只是把缺點抓出來剖析,對我而言其實算不了什麼,都習慣了。可我錯了,她那無休止的批評,漸漸變了味,當我開始察覺到異樣時,已經為時已晚,而她也『漸入佳境』,內容開始尖銳並帶著其他的含意,那些評語像砂紙在我心裡磨擦,留下細小卻刺痛的傷痕。
自尊被撕扯的感覺從胸口蔓延到脖頸,讓我說不出話來。理性告訴我:她可能是來幫忙;但下意識的卻逐句的在心理反駁她每一句話語,防禦和對抗心在我體內築起一道牆。
她繼續說著,語氣裡自然的帶着一種理所當然的優越。我想反駁,問題是,她每說出一項批評,都有實實在在的數據或演練畫面支撐;她指出的失誤不是雜亂的挑毛病,而是類似病灶般在我過去的表現中反覆出現的模式。
精益求精?雖然不知道能不能用這個詞來形容,但我莫名就是有這樣的感受,到了嘴邊的反駁被理性擋了下來,我的心情在理智上站不住腳,在驕傲上顯得幼稚,這是我難得的,有了束手無策的感覺。
我的心裡交錯着兩股情緒:羞怒和不甘。羞是因為有人把我看得那麼透明,不甘是因為她的語氣裡沒有一絲寬容。
青少年的情緒作祟,我感覺趨近於完美的行動與計畫被人當成了無腦幼童的玩鬧批評。更令我難受的是,那種被一再檢視、被當成範本般一遍遍審視的感覺,像是把我私人的挫敗放在明目張膽的檯面下供人取笑。
當我終於想要收斂情緒,提出一點反駁,她只是冷冷地笑了。
她冷哼一聲,然後用著挑釁般的視線斜昵了我一眼道:「怎麼?不服?」
「沒有。」我果斷反駁,但視線自然的偏到一旁。
「是沒有,還是不敢說?」她繼續用著高傲的態度咄咄逼人。
或許是出於賭氣,也可能是年輕氣盛的關係,我也來了火氣,瞇起眼睛瞪向她。殺氣自然而然的湧現在心頭,但此時的我還勉強能克制住情緒,只是攥緊了拳頭道:「是與不是又如何?難道我說了後,你會改嗎?」
「說的也是。」只是沉默了片刻後,她便豪不在意的承認。
「那不就完了。」我冷冷地回了句,潛台詞就是廢話少說。
可下一刻,這個討厭的女人又拋出了一顆重磅炸彈。她說自己是蕭亦辰派來「幫助」我的人,說是這麼說,但後面加了註解,在她的解釋中,那所謂的「幫助」像是一張授權書,讓她有權力把我的缺陷明碼標價,甚至把我方的努力全盤抹消。
幫助的形式不應該是溫柔的指點嗎?怎麼在他這裡直接就變成了話語權的掠奪?甚至還要求把我的所有行動納入她的監督之下。
更過分的還在後面,講完了基本規定後,她開始主動安排訓練,把我每天的時間細分成可以被評分的項目;她給我新的標準,新的數據表,新的對接流程,並且在每一次演練後不厭其煩地指出我在新標準下仍屢屢未達標的地方。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呀?我是啥?她的奴隸還是寵物?我現在是被抓去家寵訓練中心了?
幾乎是每一天,我都像是野化的動物接受人類文明的調教與洗滌,批評、貶低是常態。每一次她的批評都帶着不可挑戰的權威性,讓我像是在一個不存在投訴機制的審判庭上被宣判。
什麼事情都是錯的,什麼事情都很糟糕,這是她給我的第一印象,也是唯一的印象。我開始抗拒,甚至想直接拒絕她的加入。可每當我把這種想法化為語言,她便用事實和數據無情回擊。
是同步測試還是對照組?太過深入的事情我不清楚,只知道每次測試的時候,她都會陪著我重複同樣的“訓練“,然後,像是炫耀般,用她的成績對我進行新一輪的打壓。
讓人沮喪的就在這裡,在她指出的那些細節上,我確實有漏洞;在同樣情境下,她的應變要快三倍,她的預判要準確太多。這些數據像漆黑的潮水,一次又一次淹沒了我的理智防線,使我無法用情緒來支撐拒絕,我的驕傲不允許。
於是我開始妥協,不是因為認輸,而是因為她的優勢太明顯,兩者間的差距太大。無論是戰術標準、心理戰的應對策略,還是細節的糾正,她的示範都比我做得更好、更快、更有說服力。
當她用一個動作示範如何在壓力下穩住呼吸、用另一段話拆解我最近一次失誤的根本原因,所有曾驕傲的抗議都變成了默默記錄的筆跡。
不甘、痛苦像是鞭子又像是養料,接受她就如同吞下一顆苦藥,不舒服卻有效。我清楚這有療效,能促進進步;但吞下它的瞬間,我感到又被剝奪了一部分的尊嚴。每一次她的指點都像是把我放回學徒的位子,讓我重新學會基礎,然後再被要求改寫那些我以為已經成熟的技能。
「我不是需要被改造的人,我只是需要信任。」
曾這麼說的我,受到的就是更加慘無人道的蔑視,她會用更精準的語言把我掐回現實,讓我無法把自己的脆弱包裹成訴求。最終,我選擇了更務實的道路:承認她的專業,暫時接受她的教導,把抗拒藏在每一次練習時的沉默中。
有一次我爆發了一小段反抗,語氣裡帶着酸意,說她既然真的要幫忙,就該更有同理心。她盯着我,眼神裡沒有波動,然後緩緩站起,俯身到我面前。
「人死了,同理心呢幹嘛?」她輕哼著道:「回答我呀,小、朋、友。」
她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變得更清晰、更不可動搖,同時帶著戲謔與嘲笑。
「我不是來當你的朋友,我是來讓你別再繼續丟人現眼的。」她說。
這幾個字帶着最直接的權力交換意味。她徹底的撕開了形同虛設的偽裝,把自己的目的公之於眾,這已經不是商量了,而是留於基本人際關係上的,形式的告知。我的名字、我的過去與我的習慣在她口中不是個人特質,而是待修正的項目。我扯了一下嘴角,那是一種只有我自己看得到的抵抗,但在她面前,甚至這樣的抵抗也顯得蒼白無力。
她開始以更嚴苛的節奏訓練我,像是在用高壓鍋逼出我的弱點。每次被指出來的失誤,我都像被重新打磨一遍,痛是有的,但進步也不可否認。於是,我學會以更專業的姿態去接收那些刺耳的語言,把情緒留在心裡的角落獨自療傷。
一段時間的訓練後,我習慣了,那些如刀般的話語也變得不痛不癢了。我開始清楚,或許是我麻木了吧,習慣這種東西還真是……一言難盡。
對於她的一言一行,我把她當成是一種必經的磨練,她的存在像一扇必須通過的門或者高牆。內心深處那份被羞辱的感覺並沒有消失,只是被一層務實的薄冰覆蓋,不是沒感覺,而是耐受度提升了。
每當她指出一個我未曾察覺的漏洞,我憤怒的同時又感到有些感激;感激於她讓我更接近我應該成為的樣子,憤怒於她用傲慢掩飾了所有可以更溫柔的教導方式。
我不想讓自己完全臣服於她的指導;我保留了一點私人的堅持——在她最挑剔的時候,我會不經意放慢步調,用眼神提醒自己不是她的試驗品。然而在評比、在真正需要成績的時刻,那個「教官」的存在是無法忽視的優勢。
是啊~她從寵物訓練師變成了教官了,雖然,是她自封的就是了。漸漸地,我接受了,與其一直與她硬碰硬,不如把她當作鏡子,雖然鏡中的影像被她扭曲成挑剔的模樣,但倒映出來的確實是我該看見的自己。
某天下午,例行的『訓練』環節過後,她結束了展示卻沒有如往常那樣離去,而是站直身子,神情自若的看向我。陽光在她側臉投下尖銳的光影,她的身影在地面上拉長,有某種無可辯駁的威嚴環繞身周。
看她那副樣子,早已習慣她隨時發病的我忍不住皺起眉頭。
「你又想幹嘛?」為了不在受到莫名其妙的迫害,我搶先一步開口道。
她沒有回答,而是同樣皺了皺眉。
「愛麗絲。」這個傲慢的女人昂著腦袋道。
「什麼?」我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這突如其來又是在搞哪一齣。
「我的名字。」對方的態度仍然高傲。
「然後?」我還是不解。
「以後,叫我的名字。」她如往常般,惜字如金。
喔~不對,她也不是惜字如金,而是不喜歡在她不在意的事情上浪費口舌,最起碼,在批評我的時候,那嘴巴之犀利,可以洞穿普通人脆弱的心靈。
或許是見我沒回應,停頓了片刻後,她又補了句:「別你你你的叫,很沒禮貌。」
禮貌?這傢伙該不會是腦袋出了問題吧,這時候才說禮貌?你對我禮貌過嗎?
「愛麗絲。」我試著叫了聲,然後故意道:「你確定?」拉長的語氣裡有著濃濃的嘲諷。
「怎麼?不信?」她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盯著她的背影,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理吐槽著──你看我信不信。
你一個說著正統國語的黑髮黃種人,最好名字是叫愛麗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