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府門庭冷落,朱漆大門上的銅環透著年深日久的沉寂。蘇雲染的馬車在僻靜角門停下,她遞上拜帖,只言鎮北侯府蘇氏有攸關國本的緊要之事求見。
須臾,她被引至一處古雅卻透著暮氣的書房。信老王爺鬚髮皆白,身著半舊常服,正臨窗潑墨畫梅,見蘇雲染進來,只略抬了抬眼,目光渾濁卻帶著洞悉世事的清明。
"鎮北侯家的丫頭?"他聲音蒼老沉穩,"你父親,是個好的。戍邊不易,忠心可鑒。可惜了。"這"可惜了"三字,意味深長。
蘇雲染心中微酸,卻瞬間被更強大的意志壓下。她深深一福,開門見山:"老王爺明鑒,雲染今日冒死前來,非為私情,實有關乎國本、涉及皇嗣清譽、邊疆安穩與忠良蒙冤的驚天隱情,需即刻上達天聽。"
她將一個以火漆嚴密封存的狹長木匣雙手高舉過頂:"懇請老王爺將此物,親手、盡快呈於陛下御覽。"
信老王爺放下筆,渾濁的目光在蘇雲染蒼白卻異常堅定的臉上停留片刻,又落在那沉甸甸的木匣上。他沒有立刻去接,只是緩緩道:
"丫頭,你可知道,此一去,無論結果如何,你都再難脫身?自此便徹底捲入這漩渦中心,再無寧日。"
"雲染知道。"蘇雲染抬起頭,目光如淬火的寒鐵,毫無畏懼,"但有些事,縱知是萬丈深淵,烈焰焚身,亦不得不為。真相不該被掩埋,忠良不該被構陷,冤魂......不該無聲。這宮廷,這天下,需要一陣雷霆,掃清陰霾!"
信老王爺沉默良久,書房內只聞更漏滴答。終於,他伸出佈滿老年斑、卻依舊穩健的手,接過了那個木匣。
"好。"他只說了一個字,卻重若千鈞。
蘇雲染再次深深一拜,不再多言,轉身離去。她的背影在黃昏漸暗的光線中顯得單薄,卻帶著一種義無反顧的決絕。
翌日清晨。皇帝剛用過早膳,正準備召見軍機大臣商議玉門關戰事,內侍卻匆匆來報,信老王爺有十萬火急、關乎國祚安危之事,持先帝所賜玉牌,請求即刻面聖。
皇帝皺了皺眉,心中莫名一沉。這位早已不理朝政的皇叔此刻前來,必有驚天動地之事。他揮退了等候的臣子,在養心殿偏殿單獨秘密召見。
信老王爺顫巍巍行禮後,未曾多言,只是將那個木匣高舉過頭頂:
"此乃鎮北侯之女蘇雲染,冒死托老臣呈於陛下之物。言稱關乎國本動搖,皇嗣德行,邊疆安危,老臣不敢擅專,亦不敢有片刻延誤,請陛下即刻御覽。"
皇帝示意心腹內侍接過木匣,打開。裡面是厚厚一疊各式文書、賬冊、口供記錄。他起初只是隨意翻閱,越看,臉色越是陰沉。看到柳氏貪墨巨款、草菅人命的確鑿賬本時,他額角青筋微微跳動;看到柳貴妃打壓宮嬪、慕容明珠跋扈害人的詳細供詞時,他眼中已有壓抑的怒意;當看到慕容麟門下官員違規審批、致使軍用物資流入北狄的文書副本,以及那份關於慕容麟承諾割讓草場的駭人口供抄件時,他的臉色已然鐵青,握著紙張的手因極致的憤怒而微微發抖。
殿內空氣凝滯,伺候的內侍深深低著頭,大氣不敢出。
"好......好一個國之柱石!好一個深明大義的皇子!"皇帝猛地將那一疊紙狠狠摔在御案上,發出驚心動魄的巨響。他胸口劇烈起伏,眼中是難以置信的震怒、被至親信任之人徹底背叛的痛心,以及一種江山基業幾乎被蛀空的後怕!
"來人!"皇帝的聲音如同結了冰,帶著滔天的殺意,"封鎖宮門,沒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宣羽林衛統領即刻見駕!傳旨,二皇子慕容麟、柳貴妃、大公主慕容明珠,即刻至養心殿見朕!不得延誤,不得聲張!"
一道道命令如同雷霆,從養心殿發出,瞬間打破了皇宮表面的平靜,一股肅殺之氣如同無形的寒潮,迅速蔓延至每一個角落。
而此時,蘇雲染正靜靜站在鳳儀閣的庭院中,仰頭望著被高牆切割、卻依舊廣闊的天空。她知道,風暴已經被引動,她種下的復仇之種,終於在這最恰當的時機,破土而出,攜帶著毀滅的力量,即將席捲一切。
她輕輕按了按胸口,那裡,焦黑的玉簪、染血的帕子、溫潤的玉珮緊貼著她冰冷的心跳。
"晞兒,"她在心中默念,聲音平靜而冰冷,如同最終的審判,"你看著......所有欠你的,我都要讓他們,連本帶利,一一償還。這雷霆,便是開始。"
**【現在】**
氈帳內,阿蘅緊張得手心冒汗,聲音帶著顫音:"然後呢?皇帝陛下信了嗎?他當場就發作了嗎?"
年邁的蘇雲染臉上露出一絲極淡的、近乎冷酷的笑意,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證據確鑿,鏈條清晰,由不得他不信。"她緩緩道,聲音帶著洞悉人性的嘲諷,"帝王之心,最忌諱的便是背叛與欺瞞,尤其是來自至親與倚重之人的背叛。那日的養心殿,想必是一場精彩至極的修羅場。"
她的目光投向遠方,彷彿穿越了數十年的光陰,看到了那場決定了許多人命運的雷霆風暴。
"慕容麟最大的錯誤,就是低估了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愧疚,一個君王對江山社稷的責任,以及......"她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積鬱多年的快意,"一個被逼到絕境、從地獄歸來的人,所能爆發出的毀滅性的力量。"
帳外,風聲呼嘯,捲起千堆雪,彷彿在為多年前那場席捲皇城的清算,奏響遲來的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