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皓然的離去,如最後一絲與過往平和歲月的牽絆被無聲斬斷。蘇雲染心中並無波瀾,那片情感的荒原早已凍徹,再容不下半分與復仇無關的柔軟。她將所有心力都投注到那張日益精密的情報網上,將其淬煉成最致命的武器。
影閣運作愈發純熟。韓青帶來的二十七人皆是精銳,更在暗中吸納了對慕容麟或柳氏不滿的失意小吏、被排擠的宮中舊人,甚至還有因家族田產被柳氏侵吞而心懷怨恨的沒落士子。這張無形的網,開始觸及更核心的區域。
蘇雲染不再滿足於被動收集。她開始嘗試引導,如同高明的棋手,在龐大棋盤上落下看似無關緊要、實則暗藏機鋒的棋子。
她讓影閣的人,將柳氏外戚貪墨河工款、縱容子弟欺男霸女的"流言",巧妙地散播到幾位以清流自詡、且與柳貴妃政見不合的御史耳中。這些流言有鼻子有眼,雖暫無實據,卻足以在那些御史心中種下懷疑與憤怒的種子。
同時,她授意手下,設法讓慕容麟陣營中一個不太起眼、卻負責部分與北狄文書往來的中書舍人,"偶然"發現另一名更得慕容麟信任的同僚,與幾個背景複雜的北地商人過從甚密,暗示其中或有超出尋常商貿的勾當。這一手,意在慕容麟陣營內部製造猜忌與緊張。信任一旦出現裂痕,便會自行擴大。
這些動作細微而隱蔽,如同水底暗流,表面波瀾不驚,卻在悄然改變著力量的平衡。慕容麟與柳貴妃那邊似乎也有所察覺,宮中的氣氛變得更加微妙而緊繃,排查與戒備無形中加強,但這反而讓一些原本就存在的、因利益分配不均而產生的裂縫,在高壓下變得更加清晰。
蘇雲染如同最有耐心的獵人,蟄伏在鳳儀閣的陰影裡,通過韓青遙控著外界的風雲變幻。她常常對著一幅自己親手繪製的、詳細標注了各方勢力與潛在矛盾的草圖,一坐就是半夜。燭光映著她蒼白而沉靜的側臉,那雙眼睛銳利如鷹,冰冷地計算著每一步的得失與可能引發的連鎖反應。
她知道,自己在走一條極其危險的鋼絲。任何一個環節出錯,都可能導致滿盤皆輸。但她無所畏懼。當一個人連心都死了,便再沒有什麼可以失去。
這期間,邊關局勢愈發緊張。北狄在得到初期的"便利"後,胃口反而被吊得更大,小規模的摩擦逐漸升級。鎮北侯蘇睿雖竭力穩住防線,但朝中關於他"擁兵自重"的流言也開始悄然興起,背後隱隱有慕容麟一系的推波助瀾。
壓力,從四面八方而來,如同不斷收緊的絞索。但蘇雲染心中的那座冰山,卻因此而凝結得更加堅硬、更加冷酷。
某夜,韓青帶回一個看似微不足道、卻讓蘇雲染眼中閃過一絲冷酷亮光的消息:曾參與當年裁贓慕容晞偷竊金簪、後被慕容明珠提拔為貼身侍女的宮女采荷,近日因"不慎"打碎了一件慕容明珠心愛的古董花瓶,被重責後貶去了浣衣局,心中怨望極深。
蘇雲染聞言,指尖在粗糙的茶盞邊緣輕輕劃過。
"接觸她。"她下令,聲音沒有一絲溫度,"許以重利,承諾助她脫離苦海;或者......握其昔日為虎作倀的把柄。軟硬兼施,我要她知道的所有,關於慕容明珠,關於柳貴妃,關於那場裁贓的所有細節。"
棋子,已經開始落在更關鍵的位置。復仇的齒輪,在黑暗中發出低沉的嗡鳴,緩緩加速,緊密咬合。風,起於青萍之末,而漩渦,已在深宮之下悄然形成。
**【現在】**
氈帳內,阿蘅緊張地嚥了口唾沫:"婆婆,您那時候......真的不怕嗎?在宮裡做這些事,一旦被發現,那可是......"
年邁的蘇雲染抬起眼皮,昏黃的燭光在她深刻如溝壑的皺紋間跳躍。
"怕?"她重複了一遍,彷彿這是個陌生而遙遠的字眼,"阿蘅,當你親眼見過最珍貴的東西在你眼前被碾碎成齋粉,當你心裡除了恨再也裝不下別的,'怕'這種感覺,就和你再也沒什麼關係了。"
她頓了頓,目光投向跳動的火焰:
"那時支撐我的,不過是一口氣。一口不能讓她白白死去的怨氣,一口要將所有加害者拖入地獄的戾氣。"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歷經滄桑、燃盡一切的疲憊,"至於成敗生死......早在看見那支焦黑玉簪時,就已不在我的考量之內了。"
帳外,夜風掠過荒原,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無數潛行的影子在低語,應和著那段在刀尖上行走的復仇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