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韓青現身,鳳儀閣偏殿便成了"影閣"最初的據點。白日裡,蘇雲染依舊是那個沉默寡言、彷彿被哀痛擊垮的質女;黑夜中,她徹底變成了冷靜、精準的復仇主宰。
韓青帶來的二十七人,如滴水入海,憑藉過人身手與早年佈下的暗樁,悄無聲息滲透進神都各個角落。他們或偽裝成販夫走卒,混跡市井茶樓;或憑舊日關係進入不起眼卻關鍵的府邸為僕;甚至有人成為權貴府中不起眼的護院。一張無形情報網,在蘇雲染冰冷意志驅動下,以驚人速度編織蔓延。
蘇雲染的第一個指令清晰冷酷:"查清慕容晞在北狄的真實遭遇,以及慕容麟與北狄使團所有往來細節。"
她絕不信"水土不服,憂思成疾"的官樣文章。那支焦黑玉簪,如無聲控訴,指向更殘酷真相。
影閣效率極高。借助北疆舊部關係和韓青的江湖網絡,關於慕容晞在北狄的消息開始斷續傳回。
碎片逐漸拼湊出令人心碎的圖景:北狄大王子隼赤兀暴虐成性,視女人為玩物。慕容晞因清冷態度與曦朝公主身份,非但未得尊重,反備受折辱。所謂"病逝",極可能是在激烈衝突後不堪受辱,或被迫......而那支玉簪,或許是她身邊唯一能觸及的、來自故國與摯愛的物件,在最後時刻選擇了決絕......消息來源模糊提及一場"意外"的火。
蘇雲染聽著韓青沉痛匯報,臉上無表情,如戴白玉面具。只有隱在袖中的手,指節捏得作響,指甲陷進掌心,留下滲血痕跡。她沒有流淚,只周身散發的寒意讓婉娘忍不住冷顫。
"慕容麟那邊呢?"她打斷韓青,聲音嘶啞卻穩定。
關於慕容麟的情報更為具體。影閣的人接觸到曾參與接待北狄使團的中書省低階官吏,及某些貪財內侍。零碎信息勾勒出清晰線索:在北狄使團初提和親時,慕容麟的心腹謀士便與北狄副使有過數次密談。隨後,慕容麟才在朝會上堅持提出"嫡公主"最宜的論調。
更有一條來自戶部隱秘消息:慕容麟曾透過中間人,向狄人承諾若和親達成,曦朝將在邊境互市給予"前所未有便利",甚至默許其蠶食周邊依附曦朝的小部落。幾份被篡改的邊境互市貨物清單副本被秘密抄錄,上面清晰顯示本該嚴格限制出口的鐵器、優良糧種,在以"陶器"、"織物"名目大量流入北狄。而審批這些可疑文書的環節,皆有慕容麟門下官員的印鑑。
通敵?或許證據還無法直接定其死罪,但為個人政治利益,不惜犧牲國家利益與嫡親妹妹性命,其心可誅!
與此同時,對柳貴妃與慕容明珠的調查同步進行。慕容明珠外家柳氏一族貪墨河工款項、強佔民田的罪證,被弄到關鍵私賬副本。柳貴妃在宮中打壓異己、收受賄賂的勾當,也被一一記錄。
蘇雲染如冷靜棋手,在黑暗中審視所有信息碎片。她知道,這些證據還不足一舉扳倒慕容麟,尤其是通敵指控過於隱晦。她需要更確鑿的鐵證,也需要最佳引爆時機。
她將那些賬本、口供記錄、文書副本小心收好,藏於鳳儀閣隱蔽暗格。它們像一堆浸滿火油的柴薪,靜待點燃焚盡罪惡的火星。
這期間,林皓然來過鳳儀閣幾次。他看著蘇雲染日益消瘦卻異常平靜的臉龐,試圖安慰,卻發現所有言語在她那深不見底的目光前都蒼白可笑。他隱隱感覺她變了,不再是那個帶邊關颯爽之氣的少女,而是變成被冰雪覆蓋的火山,內裡蘊含毀滅一切的冰冷岩漿。
"雲染,"他最後一次來時,帶著最後懇求,"離開這裡吧。我可以懇求父親......"
"林公子。"蘇雲染打斷他,第一次如此正式疏離稱呼,目光平靜落在他身上,卻彷彿穿透他,看向更遙遠虛空,"你的好意,雲染心領。但我的路,不在這裡。"
她微抬手,止住他未盡話語。
"此心已隨人去,此身......只為因果而存。"
林皓然看著她眼中那片冰冷的荒原,終於明白,那個曾在他心中留下驚鴻一影的蘇雲染,已經徹底死去了。他黯然離去,背影帶著落寞與釋然。
蘇雲染沒有目送他離開。她轉身走入內室,燭光將她的影子拉得長長,投在牆壁上,像一柄已然出鞘半寸、孤寂而鋒利、只待飲血的劍。
鐵網已織,蛛絲已布,只待風起,便可收網,絞殺仇讎。
**【現在】**
氈帳內,阿蘅聽得心潮起伏,又感刺骨寒意:"所以,您從一開始,就知道扳倒他們需要很多證據,也在等一個一擊必殺的機會?"
年邁的蘇雲染撥弄眼前火盆中微弱的炭火,幾點火星噼啪輕響。
"復仇不是匹夫之怒,血濺五步。"她的聲音平淡無波,帶著歷盡千帆後的洞悉,"它是一場戰爭。一場更需要頭腦、耐心、隱忍的戰爭。需要情報,需要等待,需要......天時。"她抬起眼,看向阿蘅,目光深邃,"當你決定走上這條路,就要學會把所有的痛和恨,都淬煉成最冷靜的算計。"
帳外的風似乎小了些,但夜色更深,寒意更重。阿蘅裹緊身上毯子,彷彿能感受到那些年,她的主上在深宮與黑暗中,獨自布網時,那份浸透骨髓的孤絕與冰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