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某一個毫無必要指出名字的村落的後山裡,藏著一條頗為得意的瀑布。這種得意不是「啊!我得了最佳瀑布獎」的那種得意,而是像一個新學會打響指的中學生那樣的得意:明明沒什麼人注意到他,卻總覺得自己氣場強得嚇死人!
這瀑布,叫什麼名字並不重要,因為牠自己給自己取了十七個名字,一天換一個,有時連上午和下午都不一樣。今天早上牠叫「神怒天龍銀豪瀑」,下午則變成了「閃爍水龍滾雷破碎流」。
沒錯,牠愛取名字,還要取很中二的那種。這瀑布有個最大問題是 —— 牠不滿足於當瀑布。
牠說:「我流啊流,流了幾萬年,流到潭裡的烏龜都換了幾百代,這日子,說難聽點,比睡覺還沒趣。」
於是牠想要轉行。
但轉什麼行好呢?牠不能走路、不能握筆、不能打卡上下班,也不能賣海苔。最後牠想,乾脆變成可以吃的東西好了。
「我流這麼多年,總該有一點滋味吧?說不定有清爽中帶點礦物質的口感。」牠自言自語完,竟然覺得自己像某個高級百貨裡的氣泡水。
於是,牠開始研究怎麼變成食物。
不過,最大的問題是 ── 瀑布沒腦子。
牠有流動感、有氣勢、有美感、有溼度 ── 就是沒有腦子。
所以牠想出來的辦法通常都尷尬得讓人想摳腳,比如說,牠會一邊流一邊喊:
「我是布丁!我是布丁!我是軟QQ又好吃的布丁!」
但這只會讓山下的小朋友誤以為山上出現了一種情緒不穩定的妖怪,嚇得跑去報警。
又比如牠試著把自己變成麵條,牠努力控制水流變細,再加點泡沫裝作是鹽味湯底,可惜來喝的野狗們嘗了一口,一致表示:「鹹得可以拿來洗腳。」然後離開時還順便撒了一泡尿。
後來牠決定請一位自稱是「山林美食評論家」的貓大廚來試吃自己。
貓大廚來了,穿著白色廚師制服,拿著一把木湯勺。他對著瀑布點點頭說:「不錯不錯,有氣勢,有亮點,還有音樂,這樣的食材基本分就有八分。但口感呢?」
於是貓大廚拿起木湯勺,舀起一匙潭水,「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又舔舔嘴唇:「嗯,有點像被水沖爛的石板烤餅,味道呢 …… 有礦物質的健康感,但缺乏情感。」
「什麼意思?」瀑布問。
「意思就是,你這瀑布,太理性了,沒感情、沒經歷,結論是 ── 沒靈魂。」
瀑布聽完之後,像剛被評為全村最無趣的卡拉OK麥霸那樣垮了下來。
「那我該怎麼辦?我真的不想再當瀑布了嘛!我每天嘩啦嘩啦地流,下面那塊石頭都快被我沖禿嚕頭了。你看我這水質,透明得像剛失戀的高中生,誰會來喝?誰會想咬我一口?」
貓大廚想了想,說:「不如這樣吧!你別當主食,你當 —— 調味料。」
「調味料?」
「沒錯!你不要自成一道菜,你去提升別人的味道,這樣壓力就不在你身上了。」
瀑布靜止了三秒鐘,那三秒鐘水流都放慢了半拍,好像整座山的時間都在等牠想完。
「嗯!…… 我喜歡這個說法。」牠說。
於是從那天起,瀑布開始專注研究怎樣成為最佳調味料。牠學習山裡各種味道的分布,比如竹筍有點土味,要用清水去襯托;野莓甜膩,要用冰冷的水讓味蕾收口;至於山雞的蛋,直接潑下去會碎,得用霧氣包裹,像晨霧的親吻那樣溫柔。
後來有人說,山上有間看不見的料理店,裡面的菜,每一道都有瀑布的味道。
那味道不是鹽、不是糖、不是醋,而是一種讓你吃完後會「哦!」一聲的感覺,像有人在你耳邊輕輕說:「這個世界不完美,但這一口還不錯哦!」
而瀑布,也沒那麼急著變成布丁了。牠還是會改名字,每天換一個,有時是「銀閃清音天瀑」,有時是「咕咕雷爆水大王」,但現在牠不再覺得名字重要。
有一天,貓大廚又來了,這次戴的是草帽,肚子鼓鼓的,看起來剛吃完十五道超市免費試吃。
「你現在過得怎麼樣?」貓大廚問。
瀑布笑嘩嘩地說:「以前我想被吃掉,現在我只想讓別人吃得好一點,這樣也不錯吧?」
貓大廚拍拍水花說:「你這瀑布啊!總算長出一點腦子了。」
說完,他在瀑布底下躺下,睡了一個午覺,還夢見自己變成一碗冷豆腐,上面淋著一點點清爽又頑皮的瀑布汁,簡直好吃到不要不要的。
而山裡的鳥和草和風,也都說:
「嗯,這瀑布 …… 很不錯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