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想來點......炭炭食堂_(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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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起,兩人之間的交流,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

義勇依舊在固定的時間,將空盒掛上門把。但他會多停留一秒,下意識地側耳傾聽,彷彿在期待著能捕捉到一絲走廊盡頭傳來的、熟悉的腳步聲。

炭治郎的便條,也變得更加鮮活。


「富岡先生,晚安!今天的漢堡排裡,偷偷加了切碎的胡蘿蔔和洋蔥喔!您發現了嗎?」

「工作辛苦了,今天準備了清爽的茶碗蒸,希望您能好好休息。」

「A棟的鄰居奶奶送了我很多南瓜,所以做了南瓜可樂餅!您也一起嚐嚐這份分享的喜悅吧!」


義勇看著這些日益個人化的訊息,有時甚至會在他那張幾乎沒有表情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笑意。

他的世界,正被這些溫暖的、瑣碎的日常,一點一點地填滿。他不再只是冰冷的觀察者,而是成了一個期待著每日「投餵」與「來信」的、沉默的參與者。

這天,他取回保鮮盒,看見了上面那張新的便條。

「今天的菜色,靈感來自於我最喜歡的一位作家的小說場景!是能帶來勇氣的『決戰前夜的燉菜』喔!希望您也能充滿力量!」

義勇看著那張新的便條,手指微微一頓。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決戰前夜的燉菜」。

這個詞彙,像一把鑰匙,瞬間開啟了他記憶深處一扇塵封的門。那是出自他三年前出版的、名為《迴廊》的心理驚悚小說中的一個場景。

書中,那位被逼入絕境、即將與幕後黑手進行最後對決的主角,在一個破舊的安全屋裡,用僅剩的食材,為自己煮了一鍋味道單調的燉菜。那不是為了美味,也不是為了享受,只是為了在冰冷的決戰前夜,用食物的熱度來對抗內心的寒冷與恐懼。那是他筆下一個充滿了絕望、悲壯與孤獨的場景。

義勇從未想過,他描寫的那個充滿苦澀與決心的畫面,在另一個人的解讀裡,竟會變成一份「能帶來勇氣」、充滿善意的料理。

他緩緩打開保鮮盒。

裡面盛著一鍋色彩濃郁的燉菜。大塊的牛肉、滾刀切的馬鈴薯和胡蘿蔔,被深褐色的醬汁包裹著,還點綴著幾片青翠的豌豆莢。熱氣升騰,散發出濃郁而溫暖的香氣。

這和他書中描寫的那鍋「味道單調」的燉菜,截然不同。

這份燉菜裡,沒有絕望,沒有孤獨。只有滿滿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溫暖與關懷。

義勇夾起一塊燉得軟爛的牛肉送入口中。濃郁的肉香與蔬菜的甘甜在口中融合,醬汁的味道醇厚而富有層次,溫暖的暖流順著喉嚨滑下,彷彿真的能為他那顆總是平靜無波的心,注入一絲名為「勇氣」的力量。

他看著手中這份為他烹製的「決戰前夜的燉菜」,一種前所未有的、荒謬又奇妙的感覺席捲了他。

原來,他那些從孤獨中提煉出來的、冰冷的文字,在傳遞到另一個溫暖的靈魂後,竟能被重新詮釋、被賦予溫度,甚至以這樣一種充滿生命力的方式,回到了他自己的餐桌上。

那個總是充滿活力的少年,竈門炭治郎,不僅用食物填滿了他的胃,更用一種他意想不到的方式,溫暖了他身為作家的那顆、最為孤獨的內心。

義勇吃完了整份燉菜,連一滴醬汁都沒有剩下。

他將那張寫著「決戰前夜」的便條,小心翼翼地放進了那個木盒裡,放在了所有便條的最上方。

他想,或許,他小說的下一章,可以不用那麼絕望了。

因為他發現,即使是在最深的黑暗中,也總有人會為你點起一盞燈,為你端上一鍋熱騰騰的、能帶來勇氣的燉菜。

而那個人,就住在他隔壁。



日子在這種溫暖而沉默的默契中,悄然流逝,彷彿融化的蜜糖,黏合了原本各自孤立的日與夜。

富岡義勇的生活,被徹底地改變了。他那座精準如時鐘的孤獨城堡,如今每天都會迎來一位帶著食物與陽光的溫柔訪客。他甚至開始在自己的寫作時間表中,為「品嚐炭炭食堂並閱讀便條」這件事,鄭重地預留出了一段名為「心靈午休」的時間——儘管他絕不會向任何人,包括他自己,承認這一點。

這天,他如常在傍晚七點,將洗淨的玻璃盒掛上門把。在關門前,他破例地多停留了幾秒。他沒有看向走廊的盡頭,而是望向窗外,目光越過社區中庭,落在遠處亮著星星點點燈火的A棟。他猜想,竈門炭治郎此刻,應該正在其中一扇窗後,為他準備著晚餐。那個身影,在他腦中已經從一個模糊的「樣本」,變成了一個具體的、會笑、會臉紅、會因為擔心他而皺起眉頭的鮮活形象。

這個念頭,讓他的心底泛起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於歸屬感的暖意。

當手機提示音響起時,他幾乎是立刻走到了門口。他打開門,一手接過那份制式化的鮭魚蘿蔔煮,另一隻手則穩穩地托住了那個熟悉的、溫熱的玻璃盒。

然而今天,有些不一樣。

他的指尖感覺到了額外的重量與不同的質感。在玻璃盒的下方,還用一條印著可愛柴犬圖案的紙膠帶,固定著一個用牛皮紙包裹的、方方正正的物體。它有一定的厚度,紙張的觸感樸實而溫暖,與玻璃的冰涼光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義勇的心中閃過一絲疑惑。他將東西拿進屋裡,關上門,首先看向了那張慣例的便條。

今天的字跡,似乎比平時更雀躍一些,墨水的筆觸都帶著輕快的、幾乎要跳起來的弧度。


「富岡先生!我覺得今天一定是一個很幸運的日子喔!因為今天我最喜歡的作家,凪老師出新書了,您如果不忙,可以抽空看一看!」

義勇的動作,在一瞬間,凝固了。

他的視線像被釘住一般,死死地盯著那個名字——「凪老師」。這個他用來隔絕世界、用來構築那些冰冷故事的符號,此刻正以一種最天真、最熱烈、最不加修飾的方式,被呈現在他眼前。

他的心臟,被一隻無形的手攫住,猛地收緊。他知道炭治郎讀過自己的書,從那份「決戰前夜的燉菜」裡,他早已洞悉。

但他從未想過……對方會是自己的「書迷」。

不是那種隨便翻翻的讀者,而是會因為一本新書的出版,就覺得「今天一定是一個很幸運的日子」的、那種最忠實、最純粹的粉絲。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混雜著荒謬與震撼的浪潮,猛地衝擊著他的心臟。他手中那份鮭魚蘿蔔煮,因為指尖無法抑制的輕微顫抖而劇烈晃動,塑膠袋發出「唰啦」一聲刺耳的輕響,險些從他失力的手中滑落。

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深呼吸,空氣卻像鉛塊一樣沉重。他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到了便條下方那排備註的小字上,那裡的字跡略小,帶著一絲分享秘密般的靦腆。

「Ps. 我一拿到新書就立刻拜讀完畢了,所以您可以慢慢看,不用急著還我喔。」

「一拿到……就立刻拜讀……」義勇低聲重複著這句話,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見。他能清晰地想像出,那個少年在書店裡,用那雙總是充滿活力的眼睛,緊盯著新書上架,然後用自己辛苦打工賺來的錢,第一時間買下,如獲至寶般地捧回家,然後不眠不休、一口氣讀完的樣子。

他緩慢地、幾乎是屏住呼吸地,將那份用牛皮紙包著的書拿了起來。

他用指尖,輕輕地、小心地挑開那截可愛的柴犬紙膠帶,生怕弄壞了一絲一毫。牛皮紙被層層剝開,發出沙沙的聲響,在過於安靜的房間裡,這聲音被放大了無數倍,宛如心跳的共鳴。

映入眼簾的,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封面設計。簡潔的白色背景上,只有一張空蕩蕩的餐桌和一把椅子的素描,以及幾個冰冷的、彷彿沒有溫度的漢字。


《無聲的獨食》作者:凪


他今天早上才收到由後藤先生快遞來的樣書。

這是他耗費了半年心血,探討現代人如何在孤獨的飲食中尋找自我的散文集。

這是他,富岡義勇,也是身為凪,的最新作品。

義勇愣住了。時間、空間、聲音,彷彿都在這一刻被抽離。

他站在自己那座安靜的、與世隔絕的城堡中央,手裡拿著兩樣東西:一樣,是那個少年因為擔心他營養不良而親手做的、熱騰騰的晚餐;另一樣,是那個少年因為崇拜他的思想,而興奮地、第一時間買來與他分享的、他自己的新書。

他過去賴以生存的、用來分析一切的理性堤防,在此刻,轟然倒塌。

他過去以為的「有趣的社會實驗」,「行為異常的觀察樣本」,在此刻,顯得如此的傲慢與可笑。

那不是什麼實驗。

那是一個溫暖的靈魂,在用他最笨拙、最真誠的方式,試圖靠近另一個他自以為同類的、孤獨的靈魂。他分享食物,是因為他擔心他的身體;他分享書籍,是因為他想慰藉他的心靈。

而他,富岡義勇,這個被崇拜的「凪老師」,這個被擔心著的「鄰居先生」,自始至終,都是同一個人。

他看著手中的書,又低頭看了看保鮮盒裡的菜色。

是玉子燒。

金黃色的,溫潤的,還帶著微微的熱氣,和他與炭治郎故事開始時,一模一樣的玉子燒。

義勇緩緩地走到餐桌旁坐下,將書放在左邊,將晚餐放在右邊。

他那座由理論與分析構築起來的世界,已經徹底崩塌。而在這片溫柔的廢墟之上,一種全新的、他從未體驗過的、混雜著驚愕、喜悅、不知所措與深深感動的情感,正溫柔地、不可阻擋地,生根發芽。



自從那本《無聲的獨食》之後,富岡義勇與竈門炭治郎之間的關係,便進入了一種心照不宣的奇妙階段。

義勇沒有戳破那層窗戶紙。他依舊扮演著那個沉默寡言的「鄰居先生」,每天在固定的時間,將空盒掛上門把。而炭治郎,也依舊扮演著那個熱心的「外送員兼鄰居」,每天為他帶來充滿活力的便條與溫暖的晚餐。

只是,某些東西,確確實實地改變了。

義勇在品嚐「炭炭食堂」的料理時,心中多了一份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他知道,烹煮這些食物的雙手,也曾翻閱過他那些描寫孤獨的文字。他甚至會忍不住想,炭治郎在做這道菜時,是不是也想起了書中的某個場景?

而炭治郎的便條,也多了一些新的內容。

「富岡先生,凪老師在散文集裡提到『規律是抵禦混亂的盔甲』,我深有同感!所以今天的便當也是營養均衡的滿分便當喔!」

每當看到這樣的訊息,義勇都會陷入長久的沉默。他感覺自己像一個正在進行田野調查的生物學家,卻發現自己觀察的那隻溫暖的、毛茸茸的生物,竟反過來拿著自己的研究報告,頭頭是道地分析起了自己。

這種感覺,荒謬、奇異,卻……並不壞。


這天晚上,七點整,義勇的生活時鐘準確地響起。他算好了時間,準備起身去玄關掛上空盒。

然而,一陣突兀的、他極少聽到的聲響,劃破了屋內的寧靜。

「叮咚——」

是門鈴。

不是手機的提示音,而是那個代表著「未知訪客」的、物理世界的門鈴。

義勇不禁有些疑惑。

自從炭治郎開始為他準備晚餐後,他早已習慣了那種沉默的、掛上就走的默契。難道他忘了選「無接觸送餐」?不對,「炭炭食堂」並不在外送系統裡。難道今天接單的人不是炭治郎嗎?更不可能,丸信食堂的訂單,他早在一個月前就停止了。

懷揣著這份摻雜著些許不安的疑惑,義勇走到玄關,湊上了電子貓眼。

螢幕亮起,映出的,是門外那個熟悉的、有著溫暖紅髮的少年身影。他沒有穿著「鴉之速」的制服,而是換上了一件印有大學LOGO的運動衫,手中捧著那個熟悉的玻璃保鮮盒,表情看上去有些……尷尬和侷促。

義勇打開了門。

門外的少年顯然被嚇了一跳,但很快反應過來,立刻將手中的保鮮盒像獻寶一樣捧在胸前,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鞠了一躬。

「晚上好,富岡先生,抱歉打擾您了!」

炭治郎先用他那充滿活力的聲音大聲致歉,才又抬起頭來,臉上帶著不好意思的笑容,解釋道:「那個……我家——炭炭食堂的天然氣管線今天臨時施工,家裡沒辦法開火。所以,今天的南瓜濃湯,可能要麻煩您自己加熱了。」

義勇的目光,落在對方手上捧著的、盛滿了溫潤金黃橘色南瓜濃湯的玻璃保鮮盒上。濃湯是涼的,沒有像往常一樣升騰起溫暖的霧氣。

他沉默了一下,抬起眼,看向炭治郎那雙充滿歉意的眼睛,然後,說出了一句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謬的話。

「我……我沒開過火。」

這句平淡的陳述,讓炭治郎準備好的一連串「微波爐加熱兩分鐘」或「隔水加熱也可以」的建議,全都卡在了喉嚨裡。他愣住了,那雙清澈的眼睛裡,寫滿了純粹的驚訝。

「您……您家沒有瓦斯爐嗎?」他下意識地問道。

「我家是電磁爐──」義勇停頓了一下,覺得有必要把話說得更清楚,「我的意思是,我從沒做過這個。」

從沒做過「加熱食物」這件事。

炭治郎楞楞地站在原地。他有想過,富岡先生可能是一個不太擅長料理生活的人,一個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自由工作者。但他從未想過,對方會是……近乎於完全沒有自理能力。

在他心中,這位住在高級公寓、氣質清冷的鄰居先生,形象瞬間崩塌,變成了一個需要被緊急救助的生活白痴。

看著少年那副震驚到彷彿世界觀都受到衝擊的模樣,義勇的耳根竟感到一絲不易察覺的熱度。他不想讓對方為難,也不想錯過今天的晚餐。

於是,在沉默了數秒之後,他幾乎是沒有經過大腦思考,便說出了一句打破他所有原則的話。

「如果不介意……」義勇側開身,讓出了通往屋內的通道,「你可以用我家的廚房。」

炭治郎先是一愣,隨即,他那雙因震驚而睜大的眼睛裡,瞬間亮起了比走廊燈光還要璀璨的光芒。他看著義勇為他敞開的、那個神秘的、充滿未知卻又讓他無比好奇的世界,臉上綻放出一個有些害羞,卻又充滿陽光氣息的燦爛笑容。

「是!那我就打擾了!」


隨著炭治郎一聲充滿活力的問候,他終於,物理性地、正式地,踏入了富岡義勇的生活裡。

義勇家的玄關寬敞得有些奢侈,空氣中飄浮著一種混合了新書紙張與淡淡木質香氣的、清冷的氣息。炭治郎換上義勇遞來的客用拖鞋——一雙嶄新得彷彿從未有人穿過的灰色棉拖。

當他抬起頭,看清客廳的全貌時,不禁在心中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嘆。

和他想像的差不多,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整個空間以黑、白、灰三色為基調,乾淨、極簡,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線條筆直的沙發,光潔如鏡的茶几,牆上掛著一幅他看不懂的抽象畫。這裡的一切都擺放得井然有序,精確得像是用尺量過一般,完美、冰冷,帶著一種「樣品屋」般的不真實感。

這是一個幾乎沒有生活痕跡的地方。炭治郎心想。也難怪這裡的主人,會不知道該如何加熱一碗南瓜濃湯。


「廚房……在那邊。」義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因領域被入侵而產生的僵硬。他指了指客廳一側的開放式空間。

「好的!」炭治郎沒有察覺到主人的細微情緒,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那個夢幻般的廚房吸引了。


他幾乎是眼睛放光地,徑直走向那個嶄新又高級的——擁有著平滑如黑曜石般的IH電磁爐、完美嵌入牆體的鑲嵌式冰箱和烤箱、還有一個寬敞得可以同時處理三道菜的白色大理石中島的廚房。

這裡的每一個角落,都閃爍著冰冷的金屬與石材的光澤,乾淨得不像是一個用來烹煮食物的地方,更像是一個尚未啟用過的廚具展示中心。

「哇……」炭治郎忍不住發出讚嘆,「富岡先生家的廚房,好厲害!」

他將手中的保鮮盒輕輕放在中島上,熟門熟路地打開櫥櫃,尋找著合適的湯鍋。義勇的廚具和他的人一樣,都是設計極簡、質感上乘的品牌貨,而且,每一件都嶄新如初。

找到一只小巧的單柄奶鍋後,炭治郎便捲起袖子,開始忙活了起來。他將冰涼的南瓜濃湯倒進鍋裡,打開電磁爐的開關,調整到合適的火力,然後拿起一旁的矽膠刮刀,開始輕柔地、耐心地攪拌著,防止濃湯黏鍋。

而義勇,則像一個局外人一樣,站在不遠處的客廳與廚房的交界線上,看著這一切。

他感覺心裡升起一種奇妙的、難以言喻的感覺。

一面,是他的私領域被外人進入的強烈違和感。這是他用稿費為自己打造的、絕對安全的堡壘。過去,除了偶爾前來打掃的鐘點工,從未有過「客人」這種存在。而現在,一個充滿活力的少年,正佔據著他廚房的中心,為他那台從未真正運作過的電磁爐,注入了第一絲煙火氣。

另一面,卻是一種他从未體驗過的、近乎詭異的安心感。

看著炭治郎在自家的中島旁,專注地攪拌著湯鍋的背影;聽著濃湯在鍋中,隨著溫度升高而發出的、細微的「咕嘟」聲;聞著空氣中逐漸瀰漫開來的、南瓜與奶油混合的香甜氣息……這一切,都讓這個過於冰冷的「樣品屋」,第一次,有了「家」的實感。

違和與安心,排斥與渴望。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在他的內心激烈地碰撞,讓他陷入了一陣小小的、甜蜜的混亂。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該做些什麼,是該上前搭話,還是該默默退回書房。


但很快,他被一陣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濃郁、更加直接的香氣,從這片混亂的思緒中,猛地拉回了現實。

那陣香氣,與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它不再僅僅是南瓜與奶油那種溫潤的甜香,而是疊加上了一層更具侵略性、更霸道的味道——那是融化的奶油與麵包經過高溫烘烤後,所散發出的、帶著焦香與穀物芬芳的、能瞬間喚醒人類最原始食慾的氣味。

這股濃郁的香氣,像一隻溫暖的手,輕輕地、卻不容置疑地,將富岡義勇從他那片混亂的思緒中拉了出來。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幾步,穿過了客廳與廚房那道無形的界線,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真正地靠近了自己那個正在運作中的廚房。

他看見,竈門炭治郎不知何時,又從櫥櫃裡找出了一只小小的平底鍋。此刻,那口鍋正在電磁爐上,發出細微而悅耳的「滋滋」聲。少年正用一把木鏟,專注地翻炒著鍋裡切成小方塊的麵包丁。每一塊麵包丁都均勻地裹上了融化的奶油,正慢慢地變成誘人的金黃色。

旁邊的小奶鍋裡,南瓜濃湯正冒著溫柔的熱氣,發出「咕嘟、咕嘟」的輕響。

廚房的暖光燈灑在炭治郎專注的側臉上,為他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他那認真的神情,彷彿不是在做一份簡單的配菜,而是在進行一場精密而神聖的儀式。

義勇第一次發現,原來「準備食物」這個他一直認為是麻煩且無意義的過程,竟可以是一幅如此生動、如此溫暖的畫面。

「……你在做什麼?」

義勇的聲音很輕,卻足以讓專注的炭治郎回過神來。

「啊,富岡先生!」炭治郎轉過頭,臉上帶著一絲被抓包般的靦腆笑容,「抱歉,我擅自作主了!我在您的冰箱裡看到還剩下一些吐司,就想說……我覺得濃湯配上烤麵包丁會更好吃!」

「冰箱……?」義勇的思緒出現了短暫的停頓。他想了想,才記起那是上週為了湊滿超市的免運門檻,而隨手買下的,買回來後就一直被遺忘在角落。他從未想過,那包對他而言只是「儲備糧食」的吐司,還能有這樣的用途。

「嗯!外酥內軟的麵包丁,蘸著濃湯一起吃,口感會非常有層次喔!」炭治郎說著,語氣裡充滿了對食物的熱情與自信。他熟練地將煎好的麵包丁從鍋裡盛出來,放在鋪了吸油紙的盤子上。金黃酥脆的麵包丁發出「咔啦」的輕響,聽起來就美味極了。

接著,他拿起湯勺,將溫熱的南瓜濃湯緩緩盛入一只義勇從未使用過的、純白的深口湯碗中。他將酥脆的麵包丁輕輕灑在濃湯的中央,想了想,又從櫥櫃裡找到了黑胡椒研磨瓶,在上面輕輕轉了幾圈。

最後,他雙手捧著那碗完美的南瓜濃湯,轉過身,像一位剛剛完成作品的藝術家,將它遞到了義勇的面前。

「富岡先生,久等了。請趁熱享用吧。」

少年臉上掛著燦爛的、不含一絲雜質的笑容。他的眼裡,閃爍著期待與喜悅的光芒,彷彿能為義勇端上這碗湯,是一件讓他感到無比幸福的事情。


富岡義勇低頭看著眼前的這碗湯。

溫熱的蒸氣,帶著食物的香氣,輕輕地、溫柔地拂上他的臉頰。這不再是一份冰冷的、隔著門板的饋贈。這是為他而做的、在他的家裡、由他親眼見證誕生的、獨一無二的一餐。

他的手有些僵硬地伸出,接過了那只溫潤的、純白的湯碗。碗底傳來的溫度,真實而篤定,順著他的掌心,緩緩滲透進他那總是微涼的指尖。

「那個……餐桌,在那邊對嗎?」炭治郎的聲音帶著一絲試探,打破了義勇的怔忪。

「……嗯。」義勇點了點頭,轉身走向那張他只用來獨自用餐、甚至有時只用來放置筆記型電腦的餐桌。

他拉開椅子坐下,將那碗湯鄭重地放在自己面前。

炭治郎沒有跟過來,也沒有立刻告辭。他只是很自然地轉過身,回到了那個大理石中島旁,開始收拾他剛剛使用過的廚具。他打開水龍頭,溫和的水流聲在過於安靜的空間裡響起,聽起來竟有種令人安心的節奏感。

義勇拿起湯匙,舀起一勺金黃色的濃湯,連同幾塊酥脆的麵包丁,送入口中。

溫潤、香甜、絲滑的濃湯,瞬間包裹住他的味蕾。緊接著,被奶油煎得焦香酥脆的麵包丁在齒間碎裂,釋放出濃郁的麥香,那酥脆的口感與濃湯的柔滑形成了完美的對比。黑胡椒那恰到好處的、微辛的香氣,則在最後優雅地跳出,讓整碗湯的風味層次變得更加豐富。

他一口接著一口,幾乎是帶著一種珍惜的心情,品嚐著這份溫暖。他吃得很慢,彷彿想將這份味道、這份溫度、以及此刻房間裡這份奇妙的氛圍,都一併牢牢記住。

他抬起頭,看向廚房的方向。炭治郎正背對著他,熟練而輕柔地清洗著鍋具,然後用乾布擦乾,一件件地放回它們原來的位置。那個溫暖而忙碌的背影,讓這座冰冷的「樣品屋」,第一次有了「家」的實感。

「這個廚房……」

義勇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了過去。炭治郎的動作停了一下,回過頭來,臉上還沾著一小點沒察覺到的水珠。

「……從來沒有這樣被使用過。」義勇看著自己手中那只已經快要見底的湯碗,平靜地陳述著一個事實。

這句話,是他所能表達的、最複雜也最真誠的感慨。

炭治郎聽了,先是一愣,隨即露出了他那標誌性的、陽光般的笑容。

「是嗎?那真是太浪費了!」他說道,語氣裡滿是真誠的惋惜,「富岡先生家的廚房這麼棒,如果能常常飄出飯菜的香味,一定會更溫暖的!」

義勇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將最後一口濃湯喝完。

就在炭治郎收拾好一切,準備告辭時,義勇看著他,忽然問道:

「天然氣的工程,會持續很久嗎?」

這個問題顯得有些突兀,炭治郎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撓了撓臉頰,有些苦惱地說:「聽社區管理員說,好像是管線老舊要整個更換,大概……要一個星期吧?傷腦筋,這樣就沒辦法做便當了,外食很貴的。」

他的語氣裡滿是學生的那種、對生活費精打細算的煩惱,聽起來真實又可愛。

義勇靜靜地聽著,看著少年那張因煩惱而微微皺起的臉。他那顆總是充滿理性分析的大腦,此刻卻繞過了所有關於「邀請他人進入私領域的利弊分析」,直接抵達了一個最單純、最直接的結論。


他不想回到只有鮭魚蘿蔔煮的日子。

他不想讓這個剛剛才有了溫度的廚房,重新變回冰冷的展示品。

於是,他看著炭治郎,用他一貫平淡、卻聽不出絲毫猶豫的語氣,說道:

「那麼,如果你願意……」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一個最恰當的詞彙。

「『炭炭食堂』,可以暫時開在這裡。」

義勇的聲音平靜無波,像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實。然而,這句話落入炭治郎的耳中,卻不亞於一場小型的地震。

空氣彷彿凝固了。

炭治郎原本準備告辭的動作停在半空中,他慢慢地、有些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看著眼前這位表情一如往常淡漠的鄰居。

他剛剛說了什麼?

「炭炭食堂」,可以暫時開在這裡?

炭治郎的眼睛慢慢睜大,嘴巴也微微張開,他那顆總是運轉得很快的腦袋,此刻竟有些處理不過來這個龐大的訊息。他是在……邀請自己嗎?邀請自己,在接下來的一整個星期裡,每天都來他家,使用這個夢幻般的廚房?

「欸……?」他發出一個短促而充滿疑惑的單音。

「富岡先生的意思是……?」他試探性地問道,生怕是自己會錯了意。

義勇看著少年那副全然的、不加掩飾的驚訝模樣,心中竟沒有絲毫的後悔。他只是覺得,自己做了一個無比正確的決定。

他用一種解釋物理定律般的、極其客觀的語氣,闡述了這個提議的合理性:

「我家的廚房有電,」他指了指那台平滑的IH爐,「你家沒有天然氣。你需要做飯,而我……」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那只已經被他喝得一滴不剩的湯碗上。

「……需要吃飯。」

「食材的費用,我出。」

這是一個無懈可擊的、充滿了富岡義勇風格的邏輯閉環。這不是施捨,也不是麻煩別人,而是一場互惠互利的、完美的資源交換。

他將自己內心深處那份「不想再回到孤獨餐桌」的渴望,巧妙地包裝成了一個理性的、雙贏的方案。這既是為了說服對方,也是為了說服他自己。

炭治郎終於明白了。

這不是客套,也不是玩笑。

這是一個認真得不能再認真的邀請。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暖流,瞬間從他的心底深處湧了上來,沖刷著他全身的每一個角落。他從未想過,這位看起來如此疏離、如此難以接近的鄰居先生,內心竟是如此的溫柔與體貼。

他的眼眶一熱,連忙低下頭,掩飾自己差點失態的情緒。他再次抬起頭時,臉上已經綻放出一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燦爛、更加明亮的笑容。

「是!」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聲音因激動而顯得格外響亮。他深深地一鞠躬,幾乎要將額頭貼到自己的膝蓋上。

「非常感謝您!富岡先生!那……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直起身,又像是想到了什麼,連忙補充道:「我、我會非常小心的!絕對不會給您添麻煩的!食材我會去買,我還會把廚房打掃得乾乾淨淨!」

「嗯。」義勇只是平靜地應了一聲,彷彿這一切都理所當然。

「那……」炭治郎的眼睛閃閃發光,已經開始興奮地規劃起來,「我明天……傍晚六點半左右過來準備,可以嗎?這樣您七點就能準時吃到晚餐了!」

「可以。」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炭治郎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快要飄起來了。他將空了的玻璃盒仔細地收進背包,再次向義勇鞠了一躬,才轉身走向玄關。

在換鞋的時候,他回過頭,臉上是藏不住的、滿溢的喜悅。

「那個……富岡先生,真的非常、非常感謝您!晚安!」

「晚安。」


門,輕輕地關上了。

「喀噠。」

屋內,重歸寂靜。

但這一次,義勇沒有感到絲毫的空洞。空氣中,還殘留著南瓜濃湯與烤麵包那溫暖香甜的餘韻。他看著那只被擦拭得乾乾淨淨的IH爐,看著那只被他喝得一滴不剩的湯碗,又看了看自己那雙捧過溫熱湯碗的手。

他緩緩地走回自己的書房,卻沒有立刻坐下工作。他只是站在那裡,安靜地感受著這個家,第一次,有了「餘溫」。

「炭炭食堂」,即將在此,限時開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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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一個飯糰 飢止腹滿 今 一桌滿漢 飢渴難填 嘴是同一張 索求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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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一個飯糰 飢止腹滿 今 一桌滿漢 飢渴難填 嘴是同一張 索求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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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燥後更馥郁的肉香與稍微失了新鮮度、但依然刺激的辛香料,讓碗中撥碎的乾糧也成了宅邸庭院裡,那簡單卻美味的夏日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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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燥後更馥郁的肉香與稍微失了新鮮度、但依然刺激的辛香料,讓碗中撥碎的乾糧也成了宅邸庭院裡,那簡單卻美味的夏日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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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多少日子,找回烹調的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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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多少日子,找回烹調的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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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真的...如果這篇文章能更早一陣子刊登出來的話,就會更應景了~ 在今天下午的傍晚時分,我照舊佇立在那紅色的爐台灶前;白鐵鍋內、正在那小火燉煮著 --- 『 我回來了 』 『 晚餐快煮好了,再等我一下下;我今天可是花功夫做了好吃的特製咖哩 』 其實就是這個 《 竹輪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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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真的...如果這篇文章能更早一陣子刊登出來的話,就會更應景了~ 在今天下午的傍晚時分,我照舊佇立在那紅色的爐台灶前;白鐵鍋內、正在那小火燉煮著 --- 『 我回來了 』 『 晚餐快煮好了,再等我一下下;我今天可是花功夫做了好吃的特製咖哩 』 其實就是這個 《 竹輪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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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應該是溫暖的存在,眼前的餐桌卻讓我看著像最後的晚餐一樣,吃完以後就不知道即將會發生什麼事情。剛剛嚥下去的米飯是甜的,現在卻苦得要命,我決定要慢慢地吃,這樣我就不用趕快出門了。   剛剛的狼吞虎嚥變成細嚼慢嚥,心中想著感恩農夫的心血就這樣一口一口慢慢地吃,旁邊兩個人就視若無睹就好。   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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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應該是溫暖的存在,眼前的餐桌卻讓我看著像最後的晚餐一樣,吃完以後就不知道即將會發生什麼事情。剛剛嚥下去的米飯是甜的,現在卻苦得要命,我決定要慢慢地吃,這樣我就不用趕快出門了。   剛剛的狼吞虎嚥變成細嚼慢嚥,心中想著感恩農夫的心血就這樣一口一口慢慢地吃,旁邊兩個人就視若無睹就好。   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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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們應該出去吃晚餐。」 我正忙碌著幻想特定的柔性,於是在聽不見他的情況裡,很快將豆子下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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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們應該出去吃晚餐。」 我正忙碌著幻想特定的柔性,於是在聽不見他的情況裡,很快將豆子下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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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章主要記錄了作者從星期一到星期日的生活點滴,包括工作瑣事、美食享受以及和朋友外出遊玩的一些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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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章主要記錄了作者從星期一到星期日的生活點滴,包括工作瑣事、美食享受以及和朋友外出遊玩的一些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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