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電郵伺服器像深海裡偶爾發出聲響的機械一樣,平靜且無聲。
他迅速把防線收攏——發內部公文、要求關閉外部訪問、指示財務暫停可疑轉帳,並命令信任最深的副手到辦公室外面去「面對那群人」。
那位副手叫林逸,年輕、忠心,而且做事有點急。
Mo 打開一封要寄給律師團隊的郵件,裡面列出需要「立即採取的法律動作」,語氣冷硬,內容清楚地寫著幾項要素:證據整理、媒體反駁、以及——在括弧裡的一句小字,原本只是他自己對內的脫口而出:
(若有人要把那批「回流」的帳戶弄亂,就先讓他「失去作用」——不要讓錢被回到那些受害者手上。)
那句話本不該出現在正式文檔裡;那句話,是被恐慌逼出的半夜自言自語。
他在按下「寄出」前又讀了一遍,心想改掉那句話——但就在那個瞬間,辦公室門外的手機響了,林逸急進來報告一個突發狀況:有組織正準備在外舉行抗議,且有媒體記者要求與他面對面。
林逸的聲音像一把快刀,Mo 一時心急,手一滑,郵件在沒有完成修改的情況下就送出。
他只在按下送出同時意識到那句話還在文中——已成為遺言般存在於網路的某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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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件人裡不只有律師。
一個外部的法律顧問郵件群、幾位財務司帳、以及一個他沒多想就勾選的「技術支援」清單——那個清單裡,有一個地址,是林逸的私人電子郵件。
林逸走後沒多久,他回到座位拿手機查看,發現郵件已被退回一份——有人用「轉寄」功能,把郵件截走,附上一段簡短而冷冽的留言:
「若你不想要更多人知道你的用意,我建議你親自面對媒體。
否則,我們會把『那句話』貼到首頁。」
郵件底下,是一個沒有署名的音檔下載連結。
Mo 瞬間明白:他的內部用語、他的恐慌、他的失誤,已被人拿在手上。
他命令技術團隊追追來源,但在公開場合之前,任何追溯都可能把更多東西曝露出去——這正是最危險的地方。
他沉住氣,戴上平時用來給人「堅定」形象的微笑,走向下方的大廳——準備在記者面前表演一場他以為能控制的話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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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會被安排在隔日清晨。媒體已蜂擁而至。燈光、攝影機、長長的麥克風柄像等待獵物的樹枝。Mo 上台,臉龐經過專業舞台化的光源修飾,語氣冷靜而自信,聲調緩慢而堅定。
「永望基金會一向秉持透明與問責。」他說,「對於匿名指控,我們已啟動內部調查,並將配合獨立第三方審核。」
麥克風下,記者們交頭接耳,屏幕一邊滾動著現場直播的留言。
就在 Mo 準備結語撤離的那一刻,一位在場的資深記者舉起一張紙,要求現場播放一段「旨在澄清」的音檔。Mo 的臉色剎那間僵了——那音檔,來自他剛剛「錯發」的那封郵件被截取的版本,裡面最敏感的一句被剪成片段在現場播出:
「不要讓錢被回到那些受害者手上。」
會場靜止了。燈光彷彿更亮了一些,像要把每一個細節放大到顯微鏡下。Mo 愣住,手指抓住講台的邊緣。
他試圖辯解,試圖說明那是「脫口而出的措辭」並非政策。但人們感受到的不是語言學上的分法,而是道德的瀆職——「不要讓錢回到受害者手上」這句話,在任何語境裡都像邪惡的宣言。
媒體的攝影機瘋狂閃爍,現場的手機錄影在社群上瞬間被截圖、截取、轉發。幾條推文開始流傳,標題直白又刺耳:「慈善家阻止受害者回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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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永望的內部通訊像被打翻的蜜罐,瘋狂外漏。內部人員在私下群組爆料:有人被威脅、有人說見過不尋常的轉帳指示、有人說曾接到「處理證人」的模糊任務。曾經沉默的員工開始露出聲音。幾位重要的理事公開表態「要求充分透明」,幾家主要捐贈機構宣告「暫停所有即將到的款項」。
最致命的一擊來自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內部員工,他把整封原始郵件的原文交給了那位午夜收到匿名信的記者——這份原文裡有更多未刪節的上下文,描述了某些「回流機制」的技術細節與責任鏈——足以讓調查者把目光直指到永望的多個關鍵帳戶。
翌日,國際媒體頭條寫道:「慈善面具下的金流怪圈」。Mo 的形象瞬間崩塌,那張平靜的臉第一次顯露出裂縫;他在鏡頭前的措辭,再也無法挽回信任。贊助者的撤資潮開始變成現金出走——而那些被暫停的款項,比任何人都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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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端,蕭遙收到那封原文的副本,眼睛在螢幕上掃過每一行字。他把郵件存檔、標註、再度比對死神曾給的「藍帳」路徑。每一個名詞、每一個中介的代碼,都像一粒粒子彈,等著被引爆成證據。
他的手指按下幾個內部聯絡:銀行、財金局、以及一位在新加坡有朋友的檢察官。沒有做戲劇性的動作,沒有驚天動地的宣言。只是程序上,必要但不誇張的步驟——把蒐集到的材料,交付給有權追查的人。
在這一夜,永望從高牆裡滑落出第一塊石頭;主腦的世界不再只有鏡面與微笑,開始有裂縫,有滴落的水跡,有證據的陰影。
而在遠處,死神默默觀察。
他沒有露面,但那個錯發的郵件,和那段被剪輯的音檔,正是他設計的陷阱的一部分——或許他早知道會有「錯發」,或許他早就把一個可以被拿走的碎片,放在一個等待撿拾的人面前。
蕭遙把手伸進這場摧毀與重建之中,像一隻觸鬚細密的章魚,悄悄感應著每一條金流的震動。
一個真正的抓捕,正慢慢靠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