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展館的走廊裡,空氣緊得像拉滿的弦。行光策展組的成員忙得腳不沾地,誰的眼裡都有一絲倦意與撐著的力量。他們從三個月前便開始籌備〈秋暮文心展〉,每一張流程表、每一盞燈、每一幅作品的掛點,都是他們在深夜燈下磨出來的。
然而,今年多了一位特別的講師——沈教授。他一到場,手上還端著熱茶,甚至沒抬眼看人,只淡淡地丟下一句:「我這次來,是館長親自邀請的。你們就是協助吧?」那一句“協助吧”,像一把鈍刀,緩慢卻確實地劃開了空氣,也劃開了每個人心裡那一點僅存的耐性。從那瞬間起,他眼中只看得見館長的身份光,而完全看不見這些在背後支撐展覽的年輕人。
排課的時候,只要策展組提出排程,他便立刻反問:「館長怎麼說?」
「館長沒講,我不確定。」
「你們先問館長。」
每一句話,都像在提醒大家:
他只承認上面的,不承認眼前這些人。
那些夜裡修正的流程圖、那些因為燈具過熱而被燒紅的手指、那些為了動線跑到腳痛的志工——在他眼裡,彷彿都不存在。
阿潤氣得把文件拍在桌上,壓低聲音說:「館長把所有細節都交給我們主導,他怎麼一直越級?他到底懂不懂流程?」
旁邊的人沉默,沉默裡是一層層堆積起來的委屈和被踩過界的怒意。
展前一週,沈教授忽然傳來自己擅自重做的流程表,順序被他改得七零八落,完全不顧現場動線與安全。那份文件像一把火,瞬間燒掉了策展組幾個月的努力。
他還說:「這樣比較符合我平常的節奏,你們照著做。」
整個會議室像被瞬間抽光了空氣。
社長終於抬起頭來,眼神裡沒有怒氣,但有一種壓得穩穩的堅定。他慢慢地開口:「沈教授,館長確實邀請您來參與展覽,但展覽的主辦與執行是由我們行光策展組負責。」他停了一下,語調不高,但每一字都壓得很清楚:「所有細節是館長交付我們處理的。流程、動線與排程,都必須以我們的版本為準。我們尊重您的專業,也請您尊重真正運作這場展覽的人。」
會議室在瞬間安靜到幾乎聽得見彼此的呼吸。
沈教授的茶杯在桌上微微震動,他第一次抬起眼,像是第一次真正看見眼前這群人——那些他一直視為「協助」、視為「理所當然」的身影。
他似乎突然意識到,自己仗著“館長之邀”所壓住的,是整場展覽的血與骨。
等到展覽開幕那天,人潮湧入展館,燈光在作品上流動得像水。主持人介紹沈教授上台時,他握著麥克風,沉默了一兩秒。那沉默裡,像是有某些他不願承認的東西被推翻了。
他終於開口:「這次展覽能這麼順利,是行光策展組的功勞。沒有他們,我連自己的演講時間表都不知道從哪裡開始。」他的聲音裡少了那份高位的距離,多了一點像是真心的謙卑,「我以前沒有看見他們,但現在,我看見了。」
台下的策展組沒有鼓掌,只是互看了一眼。那眼神裡沒有得意,也沒有針鋒,而是一種深深的、終於被看見的沉靜力量。
因為他們知道,不是誰邀請誰的問題。
而是誰在承擔、誰在付出、誰在撐起整個舞台。而那一天,他們不再是透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