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比平日更長了幾分,浪城市的辦公大樓像一排永不眠的燈塔,窗格裡的光一盞一盞熄滅又亮起。怡萱還在公司,螢幕前的表格像無底洞,郵件一封接一封。她習慣把自己當成一台可以延長的機器:晚餐改成外送便當,週末改成補件時間,把所有疲憊與想念都收進一個看不見的抽屜裡。
跟男朋友的冷戰,是最近她自覺最沒辦法控制的那件事。兩人因小事起爭執後,說話越來越少,擁抱與吻變得稀罕。他們同住一個屋簷下,床卻像各自的領地,好久沒有那些自然而然的親密了,久到她開始懷疑:愛情是不是也能被日常的忙碌慢慢耗盡?每當她把手機放下,房間裡剩下寂靜與未說出口的道歉,這些孤獨在深夜放大,變成難以入眠的黑影。
那晚,她終於合上筆電,卻沒有直接回房,而是走向城裡那間的解憂BAR。木門帶著老味道的吱呀,吧檯燈光像一片溫柔的盾,書睿在吧後擦拭酒杯,動作安穩有節奏。他看到她,沒有多言,推來一杯溫熱的洋甘菊茶,眼神裡是那種只有常客才懂的默契:「你又來晚班了。」怡萱坐下,手心還熱著公司的冷氣。
她沒有急著說話,只是把願意說的疲憊慢慢吐出。書睿聽著,像在替她把每一聲喘息都放到一個安全的盒子裡。他沒有立刻給忠告,先讓她把話說完:如何在會議裡反覆被打斷、如何因小錯被上司點名、如何連週末也無法真正斷線;還有,最疼她的那一根:床上久違的沉默。
「我們冷戰後,就像兩條不再交會的線。」她說,「有時我會想,他是不是已經不想碰我了。那種被拒絕的感覺,比任何加班都更讓我疼。」
書睿把一條乾淨的布摺好,擺在吧檯旁,語氣平淡:「你知道失眠裡常有兩種聲音,一種是腦子不停的待辦清單,另一種是心裡的未完事。先處理腦子的聲音,比較容易讓身體歸位。」
正在此時,吧角的小音響裡傳來羽昊的聲音,低沉而緩慢:「現在為你撥送〈You Are Not Here〉,給那些在床上醒來卻不知向誰說話的人。」歌聲像一張熟悉的被單,慢慢鋪在肩上,讓人可以把溫度放回胸口。
讓她想起曾經的一晚,兩人在客廳裡笑到喘,手緊緊抓在一起。那記憶像被放在抽屜最前方的信封,現在她決心先把它放回容易拿到的位置,而不是永遠被埋在忙碌裡。
「但如果他不願意呢?」她低聲問。
書睿沒有立刻說教,「改變不是只靠你一人,但你可以先改變你的節奏。給對方一個可能,也給自己一個退路。你先做那五分鐘,真心做,就算他暫時不回應,你也能在那裡找到一點溫度,知道自己還會被溫柔對待──至少是你給自己的溫柔。」
歌聲在吧內慢慢退去,羽昊的聲音回到麥克風前,用語氣像是跟整座城市私語:「如果今晚你在床上翻來覆去,別急著把自己推到破碎。試著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三秒吸氣、三秒吐氣。你會驚訝於,一點點的節奏就能讓心回到那個能被愛的位置。」
離開時,怡萱在吧台旁的樹洞箱放下一張小紙條,寫道:「今晚我要先學會睡前三步曲,明天早上再看。」她把紙條摺好,像是給未來的自己一個小約定。
回到家,她沒有立刻打開電腦,只是在上床上,床雖然仍有冷意,但她知道自己已經做了可能讓它溫暖的事情。這不是一場立即的修補,但至少給了她一條回去的路。
隔天在公司會議上,當上司又一次快速批評時,她深吸一口氣,用早已練習過的短句回應:「我會在會後補上這些細節,現在我需要把焦點放回要呈現的核心。」話語簡短但帶著界線,她感覺胸腔比前一天少了一點緊繃。
那週末的夜裡,男朋友回家時看到桌上放著一張便條:「今晚不談工作,吃完飯我們一起看半小時電影?」他看了幾秒,最後靠近,說了一句,也許是個開始:「好,我們試試看。」
DJ羽昊在電台的夜色裡低聲說:「給每個在黑夜裡的人一句話:你不必把所有事情同時扛起。慢下來,分幾步,把愛和工作分格收藏。今晚,我在這裡聽你。」音樂再次推開夜的縫隙,浪城市的燈光還亮著,卻不再那麼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