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素食者》
作者：韓江
譯者：胡椒筒
出版：漫遊者文化
前言
我很少一口氣看完一本書，這本我大概半天內就看完，文字很流暢，文筆也很生動很吸引人想繼續看下去。但這的確是一部很痛也很瘋的故事。
然後這是篇很怪的心得我承認，我甚至覺得我對英惠和他姊夫有種說不出的感觸。
正文
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本書分三個層面，探討發生在英惠身上的事，以及對代表三層面的角色——英惠丈夫、英惠姊夫及英惠的姊姊仁惠——的影響。
英惠丈夫——最外層的觀感和刻板印象。
丈夫是個愛面子的人，他從來沒有想去了解英惠是個什麼樣的人，只是普通地認為，英惠是個很普通、很樸素、也很「乖巧賢慧」的女人，這樣的普通很顧及他的面子。
因此當英惠展現出他「不普通」的那一面，他便開始慌了，急忙地想以「往常的普通」來再次定義、約束英惠。然而，英惠卻越來越「不普通」。他重複地說他做了一個夢後，便開始吃素，把冰箱中價值上萬的肉全部丟掉。
但他從來沒問過英惠做了什麼夢，他只覺得一切都很荒謬且「不正常」。尤其英惠那不顧外人的眼光，彷彿看透一切的眼神，更令他感到毛骨悚然與丟臉。在他與上司的宴席上，當英惠道出他吃素時，身邊的人便貼上「素食主義者」的標籤，開始鼓吹「人只吃素是不正常的」。好像當事情脫離了所謂的「正常」，就能令人不安到想蓋過去。
標籤，就是這一層的重點。
尤其當英惠不穿胸罩的習慣，在丈夫眼裡，衣服透出赤裸的乳頭，更是如「污點般的存在」。這一切都不正常，他無從掩飾這樣的污點，於是便找了英惠的家人們訴苦。
直到仁惠一家人的喬遷聚會，英惠的不正常更是令家人們受不了，拼命地想掩飾及打壓，強迫著英惠吃肉，更是感到愧對於丈夫。好像不正常就是一種丟臉的存在，應該要驅之別院或打掃乾淨，卻沒有人願意去探究為何會出現這樣的存在。
家族聚會，隱約爆出了為何英惠會如此地「不正常」。英惠在夢裡夢到吃肉與殺人，他的夢給我的感覺是，身邊的人，如暴躁到會家暴、會殺小狗的父親，口口說「我是為你好。」卻沒有真正在意到英惠內心的母親與姊姊，漠視一切的弟弟，以及只把英惠當門面和性慾發洩的丈夫。這些人都在默默地抹殺他，而這讓他想回歸到如植物般的原始與純粹，重新長出屬於自己的生命。
英惠姊夫——對英惠的理解與共鳴，而有了自我詮釋。
我覺得創作這件事，也很像是在經驗一些事，經過醞釀後，突然在某天靈感飛進腦海裡了。為了想抒發讓靈感真正成形，這過程其實有點像做愛——為了要和靈感產生強大的連結，需要用全身心去感受和調適，最後才能產出自己的東西。
然而創作的出發點，都是來自某種慾望和驅動力。而這樣的慾望通常是原始的，甚至可能會脫離道德和法律規範的。或許可以在作品健康地抒發這些吧？例如在漫畫中畫強暴場面並不違法，且可能藉此抒發對於強暴的不滿或更深層的性別意識之類的。但也有的人會將這些慾望視為創作的目的，好像只要以創作包裝，即使本質是淫穢的，也可以說它是藝術，而姊夫大概是屬於後者吧？
姊夫是唯一詢問英惠做了什麼夢的人，而他也在英惠身上看到某種共鳴。我想他的確想要追求某種純粹，一種生而為人最原始、最赤裸的樣態，關於生，關於解放，關於美。而英惠逐漸對人事淡漠，而有著類似於植物的特性——冷眼旁觀地看著人間的流轉，幾乎屏除掉所有的情緒。
然而，他的動機並不純粹，他在知道英惠臀上有胎記後，開始有了性幻想。創作的慾望包含了色慾，想要的原始感＋私慾揉合後，成為了他對於英惠和作品單方面的自我詮釋。他認為，他是和他的謬思女神共創和做愛。但英惠只是他成就創作的慾望，一切只是個人詮釋。
而對於認為自己是植物的英惠，當他被繪上植物時，或許更讓他篤定那是他憧憬的樣貌。他的認知已經脫離所謂的「正常人類」，因此對於姊夫的侵犯和成就他的私慾創作，他不為所動，因為他是植物。
當然，這在仁惠眼裡，是天誅地滅的事。
仁惠——揭開所有脈絡的內核。
仁惠從來不曾覺得自己活過，他是父母眼中的乖女兒，照顧弟妹的好姊姊，撐起事業的女強人，支持丈夫的好妻子，疼惜兒子的好母親。他有很多身份，但這些身份裡都沒有他。為了扮演好這些角色，他無暇顧及自己所想要的，為什麼而活，在強大的父權家庭下，只知道自己「應該要」這麼做，生活才會「正常」。
但向來「正常」地對待所有人，為什麼他的家人們會崩壞成這般田地？到底是哪裡出錯了？身為長女的他，習於將一切扛在身上，只要負該負的責任，他還可以顧好妹妹和兒子吧？
但他累了，他覺得他的一生宛如一場長夢。猶如伊藤潤二筆下的〈長夢〉，夢裡面的人生很長，醒來時卻發現夢裡的人生只佔現實時間的一部分。他甚至想步入夢中，永遠不再回來。漸漸意會到，為何堅持自己是植物而拒食，並逐漸步入死亡的妹妹，能看起來像是真正活著？
結語
三個層面都沒有太多英惠的視角，除了夢和他說過的幾句對白。因此我覺得看英惠，就像是在看一件作品的三個層面——外在的觀察、觀察後的自我感受和詮釋、回過頭來看作品的脈絡。
然而英惠又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人是會隨時間變化的。從原先的不理解為何他會這麼做，到察覺他想這麼做的原因，最後是他真正這麼做，帶給自己與其他人的影響和背後的脈絡。
掙脫生而為人所面臨的無形枷鎖，看透了身邊的人是如何看待他。而能找到最適合他生存的方式，便是成為一株植物。植物，很純粹，以他的認知來說，植物只需要陽光、空氣、水便能存活，他沒有情緒，靜靜地向上生長就好。
那樣的純粹而知道為何而活，以及精神病患赤裸地展現他們的情緒與需求，是不是凸顯出精神病外的人們是不是才是不正常？仁惠曾如此懷疑著。
到底，什麼才是真正的壞掉？瘋掉？死去？
為何發出自己的聲音，是一件這麼困難又會備受質疑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