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笑淚終幕
「同化協議初始化…進程…15%…」
冰冷的機械音調,如同銼刀刮擦著靜默室內最後的神經。蘇哲躺在簡陋的診療床上,身體被柔性的束縛帶固定,後頸的疤痕如同燒紅的烙鐵,散發著不祥的暗紅光暈,將他蒼白的小臉映照得如同鬼魅。陳默和蘇芮如同兩尊凝固的雕塑守在床邊,一個緊盯著屏幕上那代表同步率不斷攀升的銀白色脈衝圖譜(已從10%跳至15%),一個死死攥著弟弟冰涼的手,獨眼中血絲密佈,彷彿要將自己的生命力強行灌輸過去。
老鬼佝僂在角落的陰影裡,那塊記載著冰冷真相的幽藍數據板被他枯瘦的手指緊緊攥著,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渾濁的機械義眼死死盯著蘇哲,發出極其輕微的“滋滋”掃描聲,像是在確認一件即將引爆的武器。
「冰封檔案…」老鬼的聲音嘶啞如破鑼,打破了壓抑的死寂。「…在‘腐鏽之心’最深處…一個絕對離線的物理服務器…只有我知道路…代價…是時間…」他抬起那張佈滿絕望溝壑的臉,看向陳默,「…我們可能…沒有時間走到那裡了。」
就在這時!
嗡——!!!
一股尖銳、混亂、充滿毀滅性絕望的精神衝擊波,如同無形的海嘯,毫無預兆地穿透了綠洲層層疊疊的屏蔽力場和物理隔離,狠狠撞擊在每個人的意識上!
「呃啊!」林薇首當其衝,剛剛勉強壓下的劇痛瞬間復燃!她悶哼一聲,身體劇烈一晃,險些摔倒!調諧環爆發出刺目的紅光,發出尖銳的警報!這股衝擊…帶著強制歡愉的癲狂外殼,核心卻是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虛無和毀滅欲!是笑匠!
「是那個瘋子!」蘇芮也被衝擊得頭痛欲裂,獨眼瞬間充血!「他在哪?!」
陳默強忍著腦海中的尖嘯,手指在虛擬鍵盤上化作殘影。綠洲外圍殘存的、僥倖未被卡戎部隊摧毀的幾個隱蔽傳感器被強行激活。模糊的畫面傳回:在綠洲東北方位,靠近城市廢棄的舊神經中樞塔區域,一股肉眼可見的、扭曲的粉紅色精神風暴正在形成!風暴中心,一個穿著色彩癲狂拼貼服裝、戴著瘋狂變換表情電子面具的身影,正張開雙臂,如同絕望的指揮家,引導著風暴的膨脹!
「神經中樞塔…舊主幹節點…」陳默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寒意,「他想幹什麼?!」
下一秒,答案如同冰冷的毒蛇,鑽入所有人的心臟。
一直緊閉雙眼、被束縛帶固定的蘇哲,身體猛地向上弓起!束縛帶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後頸的疤痕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紅光!一股無形的、強大的牽引力,如同來自深淵的鎖鏈,穿透層層屏障,精準地連接在他身上!
「錨點…鎖定…」蘇哲緊閉的嘴唇中,再次溢出那冰冷的機械音調,音量陡然提升!「同化協議…進程…30%…!高熵情感容器…定位完成…強制鏈接…啟動!」
「不——!」蘇芮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撲上去想抱住弟弟,卻被一股無形的排斥力狠狠彈開!
幾乎在蘇哲話音落下的同時,主屏幕上代表舊神經中樞塔區域的能量讀數瞬間爆表!那股粉紅色的精神風暴,在笑匠的瘋狂引導下,如同找到了宣洩口的岩漿,猛地收束、凝聚,化作一道粗大的、扭曲的粉紅色能量光柱,狠狠灌入了高聳入雲的舊神經中樞塔頂端!
嗡——!!!!
整個綠洲地下空間都開始劇烈震動!灰塵簌簌落下!並非物理震動,而是來自神經層面的恐怖共鳴!所有佩戴著神經接駁設備(哪怕是基礎通訊器)的人,瞬間感到一股無法抗拒的、強制性的精神鏈接被建立!無數混亂、痛苦、癲狂的畫面碎片——笑匠那被實驗摧毀的童年、被強制注射藥劑的痛苦、被遺棄的冰冷孤獨、對整個世界的憎恨與毀滅慾——如同海嘯般強行灌入每個人的腦海!強制共鳴!
「呃啊啊啊!」痛苦的慘叫聲在綠洲各處響起!意志薄弱者瞬間陷入歇斯底里的狂笑或哭嚎!連陳默都感到一陣劇烈的眩暈和噁心!
「他在用自己當放大器!」林薇臉色慘白如紙,嘴角再次溢血,調諧環的紅光忽明忽滅,如同風中殘燭,拼命抵禦著那強制灌輸的絕望洪流!「他強制所有人…共鳴蘇哲體內的…創傷能量!」
全息屏幕上,代表蘇哲體內能量波動的曲線如同脫韁的野馬,瘋狂飆升!那銀白色的同步脈衝強度瞬間翻了數倍!進程百分比如同失控的秒錶般跳動:35%…40%…45%!
神經中樞塔頂端,一個巨大的、由純粹精神能量構成的漩渦正在形成!漩渦的核心,隱約可見蘇哲那痛苦蜷縮的虛影!無數粉紅色的、代表著被強制鏈接者崩潰靈魂的能量絲線,從城市各處(尤其是脫鉤區)匯聚而來,瘋狂湧入漩渦,滋養著、壯大著其中那個小小的身影!城市的神經網絡,正在被強行改造成一個巨大的能量虹吸管道,目標只有一個——蘇哲體內的純粹創傷!這是“同化”的序曲!是獻祭整個城市脆弱靈魂點燃的引信!
「必須…阻止他…切斷鏈接!」林薇的聲音虛弱卻無比堅定,她掙扎著站直身體,調諧環的光芒雖然黯淡,卻透著一股不顧一切的決絕。「只有我能…接近那個漩渦…只有我能…共鳴到他(笑匠)!」
「你瘋了?!」蘇芮抓住林薇的手臂,獨眼中充滿血絲和恐懼。「你會被他的絕望徹底撕碎的!就像在廣場那樣!」
「還有別的選擇嗎?!」林薇看向屏幕上那瘋狂跳動的進程(50%!),又看向病床上被紅光包裹、身體劇烈顫抖、發出痛苦嗚咽的蘇哲。「眼睜睜看著小哲被燒成灰燼?看著整個城市被拖進深淵?!」她掙脫蘇芮的手,眼中是焚燒一切的火焰。「賭一把!賭他深淵裡…還有一點沒燒完的東西!」
沒有時間爭論。陳默臉色鐵青,雙手在控制台上化為殘影:「綠洲所有剩餘能量!集中供給林薇的調諧環!開啟最大功率精神屏障!蘇芮,你帶突擊隊,不惜一切代價,給我撕開一條通往中樞塔底層的路!老鬼!冰封檔案的坐標!現在就傳給我!我們分頭行動!」
「坐標…發送…」老鬼嘶啞著,手指在破舊數據板上劃過。「…願銹網的陰影…庇護你們…」他背起那個沉重的背包,身影如同幽靈般,迅速消失在角落的暗道中。
綠洲剩餘的能源被瘋狂抽取,匯聚成一股強大的能量流,注入林薇的調諧環!環體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熾白光芒,幾乎要融化她的手腕!林薇悶哼一聲,皮膚下血管凸起,承受著巨大的負荷。她閉上眼,將所有意志凝聚,如同離弦之箭,將自己的精神感知,沿著那強制性的共鳴鏈接,逆向而上,狠狠撞向神經中樞塔頂端那個絕望的風暴核心——笑匠!
***
舊神經中樞塔頂層,曾經的數據處理中心早已荒廢,只剩下巨大的、佈滿灰塵的服務器機櫃骨架,如同巨獸的肋骨。穹頂破裂,冰冷的月光和城市廢墟的霓虹殘光混合著投射下來。
笑匠站在中央,沐浴在從塔底匯聚而來的、洶湧的粉紅色能量洪流中。他張開雙臂,戴著的那張電子面具瘋狂閃爍著各種極端的表情,最終定格在一個流著藍色光淚的、極度誇張的笑臉上。他腳下,一個由複雜神經接口線路和簡陋增幅器組成的臨時法陣正發出刺眼的光芒,將他的身體與塔頂的能量漩渦核心緊緊相連。漩渦中心,蘇哲的虛影痛苦地蜷縮著,像一個正在被無形火焰焚燒的祭品。
「燒吧…燒吧…虛偽的世界…」笑匠的聲音透過面具傳來,扭曲而癲狂,帶著一種病態的滿足感。「一起…變成灰燼…多…快樂…嘻嘻嘻…哈哈哈哈!」
就在這時!
一股強大而尖銳的意志,如同逆流而上的利劍,狠狠刺穿了能量洪流的喧囂,精準地刺入了笑匠混亂的意識核心!
「呃!」笑匠的身體猛地一僵!面具上的表情符號瘋狂亂閃!他感覺自己構築的絕望堡壘,被強行鑿開了一個洞!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氣息闖了進來——是那個在廣場上試圖用“光”安撫他的女人!那個虛偽的燈塔!
「滾出去!」笑匠在精神層面發出野獸般的咆哮!無邊無際的、冰冷刺骨的絕望洪流,如同萬年冰川崩塌,朝著林薇入侵的意志狠狠拍去!這股力量,比在廣場時強大了十倍不止!因為此刻,他鏈接著成千上萬崩潰的靈魂!
林薇如同被億萬噸冰水當頭砸中!調諧環的熾白光芒瞬間被壓制得只剩一絲微弱的火苗!她感覺自己的意識像脆弱的玻璃,瞬間佈滿裂痕!無數畫面碎片瘋狂湧入:
——冰冷的金屬束縛帶…
——無休止的電擊刺痛…
——觀察窗外冷漠記錄的筆尖…
——注射器推入液體的冰涼…
——編號Grin-7…痛覺反應記錄:無。情感反應:異常波動…
——為什麼不痛?為什麼感覺不到?都是假的!毀滅才是真實!毀滅!!!嘻嘻嘻!
這片深淵,比廣場那次更加黑暗、更加純粹、更加…空無一物。沒有憤怒,沒有悲傷,只有徹底的虛無和對毀滅的絕對信仰。林薇的意識在這片絕對零度的黑暗中被凍結、被侵蝕,她構築的精神屏障如同陽光下的薄冰,迅速消融。調諧環發出瀕臨解體的尖銳哀鳴,熾白光芒徹底熄滅,環體表面甚至出現了細密的裂紋!她身體劇烈一晃,一口鮮血噴在冰冷的地面上,視野開始模糊。
「燈塔…熄滅了…」笑匠面具下發出扭曲的笑聲,充滿了勝利的嘲弄。「虛偽的…光…」
就在林薇的意識即將被這片虛無深淵徹底吞噬、同化的最後一剎那!她殘存的一點靈光,沒有去捕捉希望(那裡根本沒有),而是像在廣場時一樣,狠狠地、不顧一切地撞向了這片深淵中最黑暗、最死寂的核心——那個代表著笑匠對“存在”本身徹底放棄的點!
這一次,她撞上去的,不僅僅是她自己瀕臨崩潰的意志,還有…她剛剛在強制鏈接中,從漩渦核心蘇哲那裡感受到的、那最純粹的、未被“先知”完全污染的創傷印記——那份被強行剝奪童年、被痛苦烙印、卻依然頑強掙扎著想要“活著”、想要“姐姐”的…最原始的求生慾望!
這股微弱卻無比“真實”的生命悸動,與笑匠核心那死寂的“放棄”,產生了劇烈的、毀滅性的碰撞!
「啊——!!!!」
笑匠發出了一聲前所未有的、淒厲到超越人耳極限的慘嚎!這聲音不僅僅是精神層面的,更是從他物理的喉嚨裡擠壓出來!他猛地抱住頭,整個身體如同觸電般劇烈抽搐!那張流淚的笑臉面具“啪嚓”一聲,從中間裂開一道縫隙!所有閃爍的表情符號瞬間熄滅!籠罩塔頂的粉紅色能量洪流出現了劇烈的、毀滅性的波動!強制性的共鳴鏈接瞬間變得極不穩定!
透過面具的裂縫,林薇那模糊的、被血色浸染的視野,捕捉到了一雙眼睛。
那不是非人的瘋狂,也不是冰冷的虛無。
那是一雙屬於少年的、充滿了無盡痛苦、迷茫、以及…被深埋在最底層、幾乎被遺忘的…對“溫暖”的渴望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此刻正蓄滿了…真實的、溫熱的淚水。
「為…什麼…」一個細微、嘶啞、屬於少年本身的聲音,艱難地從面具裂縫後擠出來,帶著無盡的困惑和…一絲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劇痛。「…不…痛…?」
就是這一瞬間的清醒!這一絲對“感覺”的困惑!
林薇用盡最後的力氣,將自己殘存的、所有的意志,化作一聲無聲的、充滿悲憫與呼喚的尖嘯,狠狠刺入那雙流淚的眼睛深處:「感覺…是真實的!痛…也是活著的證明!」
轟——!!!
笑匠的整個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他踉蹌著後退,撞在冰冷的服務器機櫃上!面具徹底碎裂,掉落在地,露出一張過分蒼白、佈滿實驗疤痕、還帶著少年稚氣卻扭曲到極致的臉龐。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從他那雙終於不再空洞、而是充滿了巨大痛苦和茫然的眼睛裡洶湧而出。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顫抖的、佈滿傷痕的雙手。第一次,他如此清晰地“感覺”到了指尖觸碰冰冷金屬的真實觸感。第一次,他如此清晰地“感覺”到了心臟被撕裂般的劇痛。第一次,他如此清晰地“感覺”到了…自己還“活著”這個冰冷而殘酷的事實。
「活著…好痛…」他喃喃自語,淚水混雜著鼻涕流下,聲音裡是無盡的悲涼。他抬起頭,望向漩渦中心那個痛苦蜷縮的蘇哲虛影。那個和他一樣,被當作實驗品、被當作工具的男孩。
一種扭曲的、無法言喻的共鳴,在兩個被世界傷害得體無完膚的靈魂之間短暫地建立了。
「…對不起…」笑匠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他眼中閃過一絲極其短暫的、卻無比清晰的清明和決絕。他不再試圖控制那狂暴的能量洪流,反而用盡殘存的所有意志,將自己這個“放大器”的功率,強行推向了超載的極限!目標——腳下那個連接著他、連接著整個塔體、連接著城市神經網絡的臨時法陣核心接口!
「不——!!!」林薇意識到了他想做什麼,發出嘶啞的呼喊!
太遲了。
笑匠的身體爆發出最後的、刺眼欲盲的粉紅色光芒!他像一顆被點燃的人體炸彈,帶著毀滅自己、也毀滅這罪惡連接的決絕,狠狠撞向了那個能量匯聚的接口!
「一起…解脫吧…」他最後的聲音,如同嘆息,消散在狂暴的能量風暴中。
轟隆——!!!!!!!
無法形容的巨響!
不是物理爆炸,而是精神層面的核爆!
舊神經中樞塔頂端,那個巨大的粉紅色能量漩渦,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崩塌、湮滅!狂暴的反噬能量化作無數道失控的精神閃電,沿著塔體的神經線路瘋狂倒灌、肆虐!整座高聳入雲的巨塔,從頂端開始,無數的線路板、服務器殘骸、金屬結構在無形的能量衝擊下扭曲、崩解、化為齏粉!巨大的塔身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開始劇烈搖晃、傾斜!
強制性的共鳴鏈接瞬間被這毀滅性的自爆切斷!城市各處陷入狂亂的人們,如同斷線的木偶,瞬間癱軟倒地,只剩下劇烈的喘息和茫然。
綠洲診療床上,蘇哲後頸疤痕的紅光驟然黯淡!體內那瘋狂飆升的能量波動如同被攔腰斬斷,銀白色的同步脈衝圖譜瞬間崩潰!冰冷的機械音調戛然而止!他身體猛地一鬆,劇烈的抽搐停止,整個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氣,陷入更深沉的昏迷,但臉上那非人的扭曲消失了,只剩下孩童的脆弱和蒼白。
「進程…中斷…」陳默盯著屏幕上歸零的同步率,聲音乾澀,帶著劫後餘生的虛脫和巨大的悲涼。
蘇芮撲到床邊,顫抖著撫摸弟弟冰涼卻恢復平靜的臉,淚水無聲滑落。
林薇癱倒在冰冷的中樞塔頂層地面,身下是笑匠面具的碎片和能量肆虐後的焦痕。她仰望著那開始崩塌的塔頂結構,視野被淚水和血水模糊。在最後的毀滅閃光中,她似乎看到了那張佈滿疤痕的少年臉龐上,最後一刻…凝固的並非痛苦,而是一種近乎…解脫的平靜?
轟隆隆——!!!
巨大的神經中樞塔,帶著笑匠最後的淚與毀滅,帶著被強行中斷的“同化”噩夢,在震耳欲聾的轟鳴和沖天的塵埃中,攔腰斷裂,上半截塔身帶著無盡的殘骸,朝著下方霓虹閃爍的廢墟都市,轟然傾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