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地獄修業旅行》
作者:匡靈秀
譯者:楊睿珊/楊詠翔
出版:臉譜
前言
此篇不會對於書中許多哲學、邏輯和悖論進行分析和辯證,僅想記下印象深刻和諸多自我解讀的部分。
正文
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猶如《愛麗絲的夢遊仙境》,《地獄修業之旅》的愛麗絲進到了學術界的兔子洞,也進到了地獄這場對他人生的洗禮。
彼得,近似於但丁的第一個嚮導兼同伴的詩人維吉爾,是愛麗絲一同競爭的同事,也是他又愛又恨又困惑的摯友。
兩人各自為了自己的目標,以「拯救格萊姆斯教授,來主持口試論文和撰寫推薦信」為由而進入這趟地獄之旅。
地獄是一面鏡子。
它不但映照出愛麗絲熟悉的校園環境,還有那些傲慢的、充滿慾望的、貪婪自私的、憤怒的、殘暴的、恐懼的、脆弱的和強韌的面相。猶如將他那有著完美記憶的大腦中,每一段記憶膠捲一一攤平在他眼前。在每一殿的遇見和冒險中,被迫著面對自己的記憶,同時汲取這些記憶的知識突破難關。
在五花八門的記憶和境遇中,愛麗絲需不斷地在腦海建立出自己的自我意識階梯:我是愛麗絲・羅,我是劍橋大學的研究生,我主修分析魔法。我現在人在地獄,一切都很順利,很順利,很順利⋯⋯
那就像是在浮動的世界和內心扎下一支錨,好讓自己不被迷失。
尤其愛麗絲的專長是攀岩,每一個的當下都要專注於手和腳的位置,手指有沒有摩擦過石灰、握好每一個凹槽?腳有沒有踩穩,腳踝有沒有力氣支撐自己的重量?當專注於自身的身體狀況,也是強烈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好?
第一殿是傲慢之殿。我很喜歡匡靈秀把傲慢之殿描繪成圖書館,而殿中的「學者」們都像是待在用書堆堆砌而成的象牙塔,或是吹噓著自己有什麼華而不實豐功偉業的人們,甚或會自視甚高地貶低人,例如摩爾。
他看起來親切,卻時不時地忽視和輕視愛麗絲的存在,宛如女性沒有資格接觸知識、女性的資質駑鈍。優越感容不下一絲雜質;優越感驅使著他尋求優越,逐漸成為倚強賣強的勢利鬼;優越感令他作繭自縛地「犧牲小我」,實則只想看著所為「蒼生」逃不出「什麼是『好』」的地獄。但他其實在那之後,什麼都不知道,只是「聽說」的。
因為如此的優越感,令摩爾忽略和彼得同樣都是劍橋的博士生、又細膩觀察的愛麗絲。因為他不相信他是如此地優秀,甚至會去質疑他所訂定的規則,運用邏輯去反制如此優越的他,因為他深信有個前提而制定這個規則。
事實上,傲慢之殿是個可以自由進出的圖書館,只是傲慢的學者們深信「好」的存在必有真理,因此他們出不去。
慾望
慾望之殿則是最衝擊到我的篇章。如同愛麗絲一開始預想,慾望之殿應該會像是有著華美的宮殿,有吃不完的美食美酒,讓人垂涎的美色,終日沉溺在酒池肉林之中,永遠被慾望困住。
因此看到匡靈秀描寫慾望之殿是個敗壞的學生活動中心,充滿沉溺慾望而腐爛的鬼影,很驚喜。慾望可以驅使人們去享受許多美好的事物,但人們很難因為嚐到了美好的滋味便就此滿足,因為滿足後,往往帶來的是失落或空虛。「就這樣嗎?」「還有嗎?」「他點的餐看起來更好吃。」「他的生活好像更棒。」「這件看起來就是我衣櫃裡會有的。」因此慾望往往填不滿,猶如人們總會在平靜與刺激間反覆渴求——刺激帶來滿足的平靜,平靜後再次渴求刺激所帶來的歡樂。
如上癮般的慾望,放大接收慾望的感官,如吃美食的嘴、打針的手、交合的性器。人只剩下這些感官在運作,自我的存在盪漾無存。這就是慾望之殿。
慾望之殿刺痛著愛麗絲,因為他曾差點慘遭格萊姆斯的權勢性侵。他多麼希望自己在敬愛的教授眼中,是最特別的存在。
他曾以為自己是萬中選一的學生,儘管聽到許多風聲說他是個殘酷的教授,許多學生都被他操勞得很累,他仍覺得,只要自己夠堅強和聽話,專注於學術而不沉溺於休閒的嗜好上,小心翼翼地不犯任何錯,他依然是教授的寵兒。
格萊姆斯對真理的看法實在太打中愛麗絲對於求知本能的渴望了。
「叔本華認為,所有藝術都只是表象和寓言,只有音樂是最接近意志的事物。」他告訴她。「但我發現五芒星陣也具備類似音樂的元素,並非在於它把日常現象完全抽象化,而在於它能夠一針見血,直達核心。在那個閃閃發亮、萬里無雲的世界中,除了真理之外,其他一切都不重要。親愛的愛麗絲,正如海森堡所說,現代物理學支持柏拉圖的觀點,物質的最小單位並非普通意義上的物理實體,而是理型和概念。當我們完全掌握這些概念,能將其握在掌心,隨心所欲地把玩,那我們就更接近上帝了。過程的確會感覺過分拘泥於細節、瑣碎迂腐、轉瞬則逝,但正因如此,我們才更要加僧努力,抓住每一個掠過眼前、彌足珍貴的真理。」
讓愛麗絲深受感動的教授,儘管在自己差點遭逢毒手,他依然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啊啊,只要當時滿足他的慾望,我或許就能再往上爬一層吧?只要我夠討好他、把自尊踩在地上,我還是他的得意門生吧?儘管他在學生間風評不好,但他德高望重、地位和名聲都有是事實吧?他怎麼會有問題呢?
或許是身為魔法師的直覺,或許是無法想像崇敬的教授和世俗慾望劃上等號——縱使他曾看到他的那一面,他也只是當作假裝沒看到——或許是看到格萊姆斯前秘書之後頹然的樣貌,愛麗絲沒有因防衛心理而去討好,他逃走了。但沒有稱心如意的格萊姆斯,卻將他置於冷板凳,彷彿他的反抗,都是他的錯。
一切都是你的錯,你出生的性別會誘惑我,是我塑造出了你,但你卻不聽話,你不像彼得那樣優秀,可以再努力點嗎?你是我的學生,可以用你的身體為我試試這個實驗嗎?這才是乖女孩。
儘管他曾去找女性教授海倫道出這件事,所有的權力結構卻要他只能忘掉和息事寧人。你能證明什麼?你要從他那邊得到什麼?你得到了能怎樣嗎?你之後能因此找到好工作嗎?你只是在濫用女性主義的思想,去取得你想要的吧?你懂什麼女權?
這些種種不但讓愛麗絲產生嚴重的自我責難,已經受到委屈和恥辱,卻又依然有著依戀,縱使這樣的依戀狹帶著強烈的恨意,他依然希望,格萊姆斯曾有肯定他的一次,且他只能是他專屬的魔鬼。
若他不抱持著這樣的心情過下去,他會崩潰吧?何況,他擁有完美的記憶,想忘也無法忘記,它如同詛咒般,會長久提醒這自己這段屈辱的存在,不斷地倒帶重播,讓他的腦不斷地鞭撻自己的心。
因此他沒有意識到,不是只有他有這樣的想法;更沒有意識到,過來人的警告與看透。
艾雪陷阱
彼得,看似是個沒有煩惱和弱點的人。他是系上的開心果和團寵,也是許多人眼中的天才,任何課業都難不了他。儘管他常常放鴿子,但他那樂天又一派輕鬆的氛圍,總是讓人難以怪罪於他。
然而,他卻為了掩飾天生的疾病,用他那隨性的笑容打鑿出一座又一座的橫溝,隔絕著所有人,只因他再也無法承受那些包裝著同情的善意與溫暖,彷彿強烈宣告著:他不是正常人、他需要被關注。因此每個人都和他很好,但每個人都走不進他的內心。
不過,對於個性認真也重感情的愛麗絲,是一件非常受傷的事。曾經是好到可以拋接許多球、笑倒在對方身上的交情,下一秒你卻可以假裝這一切都沒發生過,甚至背地裡說閒話(其實那只是彼得沒什麼心機和雜念的想法,但表達的方式對愛麗絲就是輕浮和不尊重)。我到底是你的什麼呢?怎麼有人可以輕易地將這些交情歸零呢?
種種的失望和不信任,只能默默接受「和彼得認真就輸了。」的愛麗絲,在看到彼得不完整的筆記——尤其是那未經解釋的筆記將他誤導為彼得想陷害他——下意識地選擇了青蘋果⋯⋯明明在理性上知道,一起合作絕對總比一個人勇闖地獄來的厲害。
嘆息橋並沒有在他們的內心間建立出橋樑,反而是在過橋後,愛麗絲不慎拆掉了原本可能搭建起來的心橋。
到了地獄這座巨大的人生之鏡,愛麗絲才發現,原來彼得也是格萊姆斯權勢欺壓的受害者,原來彼得的種種失約和情感歸零,是因為自己稱之為「猛獸」的疾病已經太嚴重,而他不但不願被同情,還被格萊姆斯質疑著:許多偉人都能克服生理上的不適而造就了偉業,為什麼你不能?
當猛獸全然掌控著自己的身體,令它無法動彈,貼上了「不健康且不正常」的判決書,彼得面對如此失控的身體和人生,竟然只能繼續認為:原來我還不夠努力,原來這都是我的錯。我再繼續缺席下去,未來就不用混了,而格萊姆斯還可以找到其他更努力的學生取代自己。
他甚至抄了彼得的論文,只因為彼得一直缺席。以這點為由地,持續壓制著他。
兩人都在那數不盡的環形階梯不斷地奔跑,他們總以為自己都能跑到塔的最上層,看到更廣闊的天空。然而,他們卻不斷地在迴圈中,繞著同樣的階梯,自欺欺人地認為自己總是不夠努力,才沒辦法得到格萊姆斯的青睞。殊不知,兩人都只是格萊姆斯跑在滾輪上的實驗老鼠,或是將胡蘿蔔綁在眼前的馬,他只是在看著哪一匹最能撐下去,之後,再繼續找下一匹。
同時,當他們面對彼此時,也在繞著同樣的圈子。兩人是彼此的競爭對手,愛麗絲不斷地覺得彼得的態度讓他很受傷且無法信任,彼得則是懼怕對愛麗絲坦露而持續迴避著他。關係就這樣陷入了僵局,好像一直都有在流動,卻也只是徒勞地繞著圈圈。
諷刺的是,當他們一同落下艾雪陷阱時,才看出他們一直在同樣的階梯迴圈走著,並巴望著總有一天,能登上頂端走出去。
而為了打破這樣的迴圈,彼得讓愛麗絲先逃出,自己選擇犧牲在克里普基手上。
那時愛麗絲才認知到,唯有破壞平行線,也就是每層平行的樓梯,也就是他和彼得間的平行線,才能存活。
只是當這樣的平行線好不容易看似接近彼此,卻是整個岔開⋯⋯
惡
伊莉莎佩,曾經是格萊姆斯的學生。他早早看透了格萊姆斯只是個可悲又賣弄的小丑,卻也厭倦了這之中的權力遊戲而自我了斷。博士班的生活,尤其選擇格萊姆斯擔任指導教授的生活,會讓人忘記何謂是真正的生活。能坐在河邊,一邊喝著阿薩姆奶茶,一邊吃著剛烤好的肉桂捲是什麼樣的滋味?週末放假後,可以去哪裡走走或看電影?可以有多一點和同學們吃著披薩,除去在教授面前,那種遮遮掩掩又粉飾的正經又假掰氣息的日子嗎?
他擺渡於忘川,尋找著雙面真理,向冥府之王交換他想要的人生。
他透露了地獄的危險人物——克里普基一家。
而我想,這也是為什麼安排克里普基一家在這前後出現吧?因為他們算是貪婪又放下的極致。他們放棄了人性的大部分,無窮盡地追求著魔法,無論是做任何事、犧牲任何人,純粹都是為了魔法。
就像是許多惡人,好像只要手中有什麼要不得的理由,就能為所欲為地無限上綱。
但他們也不是全然的惡,他們對於魔法追求的極致,夫妻對於彼此的愛情,在愛麗絲的眼裡,是如此地真實與動人。他曾經崇拜過他們,尤其是瑪諾黎亞。一般而言,學術的演講通常都會給人枯燥又艱澀的印象,但在瑪諾黎亞口中,它變得生動又抒情,可以想像他很有舞台魅力。外加處在學術界的女人,有丈夫和小孩,卻依然能自在地做自己,沒有被壓迫,不是男人的附屬品,不會委屈地在家裡等著外遇的老公回家。我想這一定曾讓愛麗絲相當嚮往,在他們整個走火入魔,殘殺彼得之前。
也許他們真的把自己活成了魔法。
虛無和痛苦
彼得死後,愛麗絲處在很長一段時間的麻木。死亡彷彿是一個解脫,活在世上有那麼多痛苦,為什麼還要繼續走下去?不願意辜負彼得是一件,但真正活著的意義到底是什麼,有什麼動力是能驅使愛麗絲繼續走下去?
他很憤怒,但聲音卻像哽在喉嚨裡出不來,只能一步拖著一步往前走,猶如在泥淖中窒礙難行;他很茫然,望著堆滿毫無意義的雕塑,彷彿嘲弄著他過往學的一切追求意義的魔法,到了這片荒地都沒有意義。
我看到這裡時想到達達主義的作品,也是強調無意義,因為當時一戰後,尼采的虛無主義正盛行,「美」在戰爭之下,一切都沒有意義。因此這段給我的感覺是,愛麗絲就像是經歷了戰爭後,只有他倖存,然後找不到任何求生的意義。因此當他看到這些無意義的雕塑,才會那麼生氣。
他想加入無意義的牢籠一員,卻發現根本沒人管他。這讓一切更沒有意義。
復仇三女神給我唯一的想法是,愛麗絲知道自己做錯了,但他還沒有辦法去面對他的錯。因為太痛了。到底該從何說起?到底該怎麼說才不像藉口?自己究竟是不是只是照著某個劇本演出?他自己又是為了什麼活著?下地獄?在三女神的審視下,他感到赤裸,卻又無法面對、描述那樣的赤裸。好像說出來,都像什麼都沒有一樣,飄渺、沒有意義、空泛。
在那看似向校園的鐘塔,卻又沒有熟悉的時鐘,也沒有準則。對於想回去的愛麗絲,這一切都太殘酷了。
因為,他就在地獄裡啊。
在聒噪的葛拉杜斯帶領下(這部真的很像《神曲》,每一個階段換不同的嚮導。但人生也是這樣吧?),他們到了狄斯城。
狄斯城的鬼影們汲汲營營地寫論文,無論是參考的、在市集中交易各種技巧的,他們都希望能將論文交出去,最後投胎。但通關的標準是什麼?鬼才知道。
葛拉杜斯專注於形上學和感受,而狄斯城的鬼影們也都想要去感受,尤其是痛覺。地獄沒有時間的概念,鬼影基本上若沒有自己走去忘川,或慘遭克里普基一家毒手,幾乎是死不了的。
有著永恆的時間,沒有活著的感覺。而最能讓自己立刻有活著的感覺的,就是痛。前面在慾望之殿有提到,平淡會驅使人尋找刺激,刺激後再回歸平淡。對於鬼影們在狄斯城中不斷地重複著寫論文、交件、等待、再繼續重寫的過程,這些意義到底在哪裡?
對於活人,痛苦是一道道成長時必須經過的坎,這些坎再逐漸塑造出這個人;對於死人,痛苦只是娛樂,因為有感受、有刺激,這是最直接能感受到意義的事物。或許,也想確認自己還存在著。
活著的意義,沒有人能真正說清楚,或是各有各的看法。
何謂活著?何謂死去?有的人汲汲營營的活著,卻沒有活著的感受;有的人死後還能被人記住,那他還算是意義上的死亡嗎?有的人失去了記憶,他和失憶前還是同一個人嗎?有的人記得所有的記憶,但他需要不斷地提醒自己到底是誰,所以他的自我意識存在嗎?
但記憶卻又是構成每個人的階梯,少了那一階,你就不會做這個決定,就不會經歷到後面的這些事,就不會因為這些事而成為現在的你。有些事是有必要經歷的嗎?未必,但當你選擇經歷了,你就是在建立屬於你的記憶和自我意識階梯。
在建立的過程,是相當痛苦的,甚至會質疑著這一切到底有沒有意義?就算經過了,也不見得會去感謝自己經歷了這些吧?但當這些階梯一一建構,就能找到自己是誰。
其實看到結局有點這樣的感觸,結局也恰好以通向生者的階梯,呼應了愛麗絲的自我意識階梯。
愛麗絲不會去感謝格萊姆斯對他塑造的一切,但也不去否認他造就了現今的他。沒有格萊姆斯,愛麗絲或許不會那麼優秀,但也因為是格萊姆斯,他讓他相信他必須這麼痛苦,而這些痛苦都是他所選擇的。
愛麗絲認清了這點,他以彼得的粉筆、彼得建議他的方式——女性魔法師的咒語,以及自己的絕對專注力,擊敗了格萊姆斯。
這所有的一切,都推動著他面對這一刻,也是地獄給他的最後一道考題。
遺忘與解脫
伊莉莎佩最後在愛麗絲擊敗了克里普基一家後,再次找上了他。他一直讓我想到卡戎。卡戎是地獄的擺渡者,專門送亡者到地府的船伕。但活人要上卡戎的船,需要給他代幣或其他代價交換。而愛麗絲在下地獄時,就已經先支付一半的壽命,在他上船前,也算是為他過往的罪業償還、懺悔和面對。經歷過這一切,他才有資格上伊莉莎佩的船。前後也剛好經歷過克里普基的出現和退場。
值得一提的是,伊莉莎佩給出了雙面真相,我想一來是他真的很想擺脫克里普基,二來是,愛麗絲沒辦法也不想再害他了。他真的是個很會看人的人。
也因為伊莉莎佩,讓愛麗絲重新拾回他的情感,也就是哭泣。他就像重生般,在忘川洗去了大部分不再需要的記憶,整個人回歸到零的狀態,但在空空的狀態中,卻又有人提醒他,他還活著。
而他不是什麼都忘記。當他想起愛,他哭了。
忘川會無條件地吸收所有人的記憶,絢麗的、色彩斑斕的生活,堆疊成黑色,吸引著每個鬼影貢獻出他們的記憶。需要記得這件事有什麼意義?可以記得有用的地方不就好了嗎?為什麼我要被那些痛苦的記憶繼續折磨著?來吧!獻出你的記憶,你會成為純潔的靈魂,投胎到來世。這是我對忘川的第一印象。
然而,忘川對愛麗絲來說,則是再次提醒著他:
記憶並不是維護完善的圖書館,反而是被蛾蛀了的地下室,裡頭的光線暗淡模糊、搖曳閃爍,但她這時卻又想起,大家其實無時無刻不是這麼過活的啊,她自己這輩子大多是時間明明也都是這樣活過來的。你在黑暗中摸索,靠著故事而非紀錄安頓下來,就這樣湊合著接受你所擁有的片段,並盡全力填補上其他部分。
完美的記憶會害死人,人體沒辦法承載那麼多東西,遺忘其實是一種保護。我很喜歡書中將混亂的記憶拼湊在一起的書寫,看到A想到B,A與B互相重疊成更詭異的形狀;不斷重播的記憶是一種折磨,有些事會看得太清楚,反而越陷越深到一個鑽牛角尖的地步。
他曾經和葛楚德建造堡壘,他聽著葛楚德說時間在地獄的一切,只會造就重複;每次重複與輪迴,或許乍看之下很徒勞;但種種的累積,可以讓人生根,成為見證一種永恆的存在。然而,葛拉杜斯也意識到,長久停滯於安全區,只會忘了恐懼;忘了恐懼,也就失去了生死的概念。本來應該對忘川抱持敬畏的鬼影,因為成為了樹而失去了感覺,變得不害怕自己的不存在了。對他來說,葛楚德的確是邪教XD
而人類是動物,人類不能也無法違反自己的本性,永久維持不動或只待在同一個地方。那樣的話,會失去人的本性。
我想也因為葛拉杜斯一直很專注在尋找感受,而沒有失去他的本性。最後幫了愛麗絲一把,他才能功成身退,欣然地踏上前往投胎的船,任憑忘川洗去這一世的所有記憶,再以全新、最純淨的姿態迎向來世。
結語
我覺得魔法在這部,就是指「創作」吧?
創作需要大量的閱讀和分析,無論是對於任何閲聽的作品或知識,還有自己。
創作可以打造出自己的腦內世界,同時也是專注地檢視自己的每一面。它需要個人經驗、知識外,還要誠實地面對自己的所有情緒。
我覺得這本是對於創作和人生的詠唱。
餓、恐懼、焦慮、痛(不論是生理還是心理),構成了「活」最基本的要素,信念則是支撐著自己繼續走下去。而記憶則是經由坦誠地檢視後,再一次次地調整信念。
信念不見得每次都是指引自己好的方向,因為不是每個時刻人都能了解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或是沒辦法想得那麼遠。
因此才會有悖論,悖論的存在是基於人本來就是個矛盾的生物。但這個矛盾並不是硬要你選一邊,而是在衡量與深思後,調整出最適合自己的光譜位置。


















